黃淑芬



“208”這個看似普通的代號,全稱是“重慶市地勘局208地質隊地質遺跡保護研究院”,從事古生物化石等地質遺跡的保護與研究。32歲的代輝是其中一員,他的工作是讓恐龍化石“開口說話”。
代輝出生于一個普通家庭。對恐龍產生興趣是在12歲那年,他在同學家看了一部有關恐龍的動畫片,從此就對遠古時代的大型動物恐龍著了迷。
為了能更多地了解恐龍,代輝省下父母給他的零花錢,去書店買了很多有關恐龍的書,但是書里的知識有限,代輝無法感到滿足。
有一次,生物老師上課時偶然提到恐龍,代輝聽后兩眼放光,他向老師提了一連串問題。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被問住的老師搪塞地應付了代輝的提問,最后以一句“你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后,就可以揭開恐龍的秘密了”,結束了代輝的提問。
老師的話,讓代輝醍醐灌頂。他沉下心來發奮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高考填報志愿時,他毫不猶豫地填報了中國地質大學。在大學里,代輝系統地學習了很多專業理論知識,對恐龍有了新的認識。讀研時,他把恐龍足跡學這門學科定為自己的研究方向。
2012年5月的一天,代輝正在學校的檔案室查資料,忽然電話鈴聲響起,原來是學長邢立達邀請他去重慶綦江。聽到“綦江”這兩個字,代輝心里震了一下,導師說過重慶是“建在恐龍脊背上的城市”,而綦江則是發現恐龍足跡和化石最多的地方,那里有西南地區白堊紀中期最大規模的恐龍足跡群。恐龍足跡學是自己的研究方向,這是好機會,代輝欣然應邀前往。
剛下高鐵,代輝和邢立達顧不上休息,在當地文物局工作人員的帶領下直奔現場,查看地面上大小不一的恐龍足跡。代輝掏出卷尺趴在地上,一邊量尺寸一邊拍照,心里判斷這是什么恐龍留下的足跡。3個月后,代輝用曬脫一層皮的代價,換回了很多珍貴的恐龍足跡照片,而且還收集了很多有關恐龍的資料。
2015年,代輝博士畢業后進入重慶市地勘局208地質隊地質遺跡保護研究院工作。代輝沒有想到,剛到單位報到,領導就對他說:“你來得正是時候,合川區大石街道金鐘村村民,在自己家的田坎里發現了兩根疑似恐龍腿骨的化石。那個地方應該還有化石,現在由你帶隊去發掘。”
代輝聽了一愣,想不到領導把重擔交給了剛來的自己,自己是研究恐龍足跡的,而這是去發掘恐龍化石,行不行呢?代輝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答應了,這可是好機會,恐龍自己找上門來了。
準備妥當,代輝立刻帶領同事們趕赴現場。冬天的山上異常寒冷,20多天過去,依然找不到化石,代輝不禁困惑起來:“會不會搞錯方向了?找不到回去怎么交差呢?”
站在山坳上的代輝把手中的鐵鏟朝地上重重地鏟下去,泥土里的硬物震了一下代輝手中的鐵鏟。他抄起鐵鏟繼續挖,想不到有“石頭”露了出來。越挖越多,代輝高興地站在山坳上對著遠山大聲呼喊,回聲久久不散。
最終,代輝和同事發掘出來的化石完整度高達40%,這在大型恐龍中是很少見的。回到研究院后,他加班加點對獲取的材料進行研究、分析、比對,得出了一些至關重要的結論。經過鑒定,這些“石頭”正是屬于同一只恐龍的腓骨和脛骨化石。在召開發布會時,代輝說:“經過反復比對、論證,這是蜥腳類恐龍的化石,屬于合川馬門溪龍。”
至此,1957年發現的合川馬門溪龍化石重新進入了重慶人的視野。代輝給208地質隊帶來了新的活力和突破。
代輝正在辦公室里寫研究報告,忽然被敲門聲打斷,同事推門進來迫不及待地說:“好消息,云陽縣普安鄉的一個放牛娃,在村子附近的一座山頭發現了幾塊恐龍化石。”
代輝若有所思地問:“這會不會是一種新類別的恐龍呢?走,我們馬上出發。”
重慶云陽,山高林深。代輝和同事每天漫山遍野地跑點、挖坑,尋找恐龍化石可能分布的地層層位。那天,他正拿著鐵鏟翻看發現化石的現場,在高過人頭的野草和樹叢中進行地毯式搜索。突然,腳下一滑,他掉入一個兩米多深的坑。
黑黢黢的坑里,年代久遠的枯枝敗葉散發出濃重的腐爛味,代輝連打了幾個噴嚏,心想這里會不會有化石。于是,他用鐵鏟小心地翻看,翻了幾處都撲了空,正想放棄時,他忽然聽到鐵鏟與石頭碰撞發出的聲音。職業的敏感讓他立即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代輝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在光照下,泥巴中有平整的石頭裸露。代輝用手小心翼翼地拂開泥巴,慢慢地一面墻露出了冰山一角。代輝仔細地盯著這面泥墻上隱約出現的痕跡,小心地撫摸,越看越興奮,憑經驗他覺得這有可能是一面恐龍化石墻。
這時,同事們由遠及近呼喊代輝的聲音傳過來,代輝大聲回應。上到地面后,他指著坑里說:“下面有化石墻,還挺厚。”
隨著發掘工作的深入,每一天都有驚喜發生。“代老師,你看這里又發現一處整塊的像墻一樣的石塊。”工人高興地指著地上露出的化石大聲地對代輝說。
聽到工人的呼喊,代輝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山坡上。果然,在挖出來的探槽邊,裸露的巖石中鑲嵌著褐色的化石,靜靜等待著人們的發現。
“很好,范圍擴大到方圓2000米了。”代輝心情無比激動。但還未等他平靜下來,山下的工人又發出呼喊聲:“代老師,這兒也有發現!”代輝又一口氣跑到山下,確認是不是恐龍化石。一天下來,這樣的情況要發生許多次。
就這樣,經過幾個月的露頭調查,代輝和同事們發現的化石露頭越來越多,分布范圍也逐漸擴大到方圓5000米左右。這意味著,這處化石群的價值也越來越高。
2017年,這面長150米、厚2米、高6米~10米,面積約1000平方米的,綴滿了4000多處恐龍化石標本的世界級的“云陽恐龍化石墻”面世了。站在化石墻面前,代輝心潮澎湃地對所有人說:“這面墻夠我研究一輩子了。”這面墻里蘊藏著無數個關于恐龍的故事!
那年,好事連連,云陽普安鄉的恐龍化石墻剛剛面世,新田溝組地層又發現了恐龍化石。此時,代輝感覺自己所學的知識不夠用了,回到學校重新學習的念頭越發強烈,只有不斷學習才能揭開更多關于恐龍的秘密。
2018年9月,代輝將化石帶到北京,一邊上學,一邊研究。錐體的形態、側凹的數量和變化、神經棘的特征……每一處細小的特征都需要仔細的描述、大量的對比。代輝就像著了魔一樣,白天和導師一起研究、記錄,晚上回宿舍后抓緊時間寫文章,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用來做研究。
國慶假期從北京回家的路上,代輝耳邊一直回響著導師的話:“這個標本初步判斷是新的屬種,下面就要認證它是不是新的類別,一定要用嚴謹的態度完成。”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回到重慶后,代輝做了大量的對比和研究。
別人休假出門旅游,代輝卻把一大筐恐龍化石帶回家里研究。妻子不解地說:“我支持你的工作,但你也不能這么拼命啊,趁假期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吧!”
代輝笑了笑說:“為了研究恐龍,一年有10個月我是待在野外山上的,全國各地我基本都走遍了,這幾天就安心在家做研究。”
妻子無奈地說:“那你不許把它們拿到屋子里,看著瘆人。你去衣帽間研究吧!”
得到妻子的允許,代輝放開手腳拼命加班,那一個星期,衣帽間里的燈光沒有在凌晨兩點前熄滅過。
在做研究前,代輝對比了四川盆地所有的侏羅紀獸腳類恐龍標本。他根據化石總體特征,初步判斷該恐龍為基干堅尾龍類,但究竟是新的屬種還是歸入之前發現的哪一類屬種,必須一一做比對。為了驗證這種猜想,代輝不斷擴大范圍,拿全世界同一時期的同類恐龍逐一進行比對。
隨著科研的深入,他經常會發現之前的猜想是錯誤的,這也就意味著之前所有的比對和研究都要換一個思路重新開展,工作非常煩瑣,極度考驗耐心。
有一次,已經改行的同學問代輝:“你為了一堆化石,又重新去上學,這樣的付出值不值得?如果一輩子都不出成果呢?”
代輝堅定地說:“這個我真說不好,或許會很快,或許好幾年都做不出成果。但是,只要是我認定的事,我就會堅持做下去,哪怕用上一生的時間。”
代輝很幸運,普安云陽恐龍的研究,從開始著手到文章發表只用了不到兩年時間。當然,這還只是開始,還有更多的科研工作在等著代輝。
2019年12月,來自云陽的恐龍化石已經修復完成了1萬多塊,在化石墻表面露出的恐龍化石超過5000塊,已經發現有3只恐龍屬于3個新種——普安云陽龍、磨刀溪三峽龍、普賢峨眉龍。同時,還有更多深處地下的恐龍化石,有待發掘。
代輝和同事的“尋龍記”還在繼續,日復一日,四季更替,不辭勞苦。像代輝這樣的“尋龍人”有很多,他們執著地尋覓著埋藏在地下的足跡,只為了能讓更多冰冷的化石不再沉寂,讓每一只恐龍都能“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