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許多老師,還有許多家長都認為,孩子的作文寫不好,是因為沒有生活。很多孩子也這么認為。這種觀點是錯誤的。不要總懷疑自己沒生活,因為生活無處不在。你吃飯嗎?你睡覺嗎?你見過下雨前螞蟻匆匆搬家嗎?你對你同桌的好分數忌妒過嗎?你被別人誤解過嗎?既然你是個大活人,且又是一個天生愛動不安分的少年,你就一定會有生活。
為什么有人會認為,一個人寫不了文章,就是因為沒有生活呢?這是有根源的。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人把“生活”分成了三六九等,有的生活高級,值得寫;有的生活低級,不值得寫。20世紀50年代的作家,最典型的形象就是穿著滌綸衣服,肩上掛著毛巾,口袋里裝著牙刷,背著書包,到農村、工廠、兵營去體驗生活,去寫“真正的生活”。結果呢,他們寫出來的東西,從文學的角度看,沒有什么可取之處。為什么呢?因為那不是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根本不可能從中獲得屬于自己的生活體驗。在魯迅那個時代,許多作家幾乎都是教師,他們創作出許多優秀的作品,從來沒有人擔心他們沒有生活。生活是平等的,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的生活都是生活;大學教授和拾荒者,他們的生活也都是有價值的生活。
生活無處不在,但是為什么孩子們總覺得沒什么好寫的呢?實際上并不是沒什么好寫的,只是他們“覺得”沒什么好寫的。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之一,是他們不知道究竟應該寫些什么。換句話說,他們老想寫一些不該寫的東西。這種責任可能也不在孩子們,因為大人總是在圈定范圍,告訴孩子們什么是應該寫的東西,什么是不該寫的東西。真正要學習寫作,就必須有強烈的自我意識,有駕馭主題的能力,要回到自身的生活,學會發現生活。
寫作文自然要講“立意”,但究竟要立什么意呢?難道就是那些虛幻的以及任意拔高的思想和觀點嗎?一旦你入了這個道,就會很快陷入空白狀態,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草包,是個廢物,腦子里竟然沒有一個人、一個故事,像個空罐兒。于是,你就使勁擠壓,擠壓了半天,也沒有把一頁紙寫滿。無奈之下,你就只能把早先在腦子里儲存好的、落入俗套的、毫無生氣和趣味的東西寫出來。
那么,現在我們就來談這所謂的“意義”。事情有無意義,并不在于事情的大小。可能還有這樣的情況發生:那些大事情恰恰無太大意義,而那些小事情卻包含了很大的意義。
你頂著狂風暴雨給你的老師送雨傘(這雨傘當然是要送的),這不就含了個“師生情”的意義嗎?然后,你坐下來寫一篇關于秋日落葉的作文。你可能覺得后者與前者在分量上不能相提并論。但是,你就沒有發現后者含著“生命與死亡”“生命是一個過程”“死亡也是一種美”等很有哲學意味的命題嗎?何以見得那片落葉就比你送的那把雨傘(情節陳舊,還有點矯揉造作)分量輕呢?
所以,還是老老實實、不分巨細地寫你對事物的切身感受吧。寫春天天空中飄飛的柳絮,寫夏季蟬鳴鬧得人不能入睡,寫秋日黃昏時的蘆花如銀狐的尾巴一般襯在落日的背影之上,寫冬季來時天地一片蕭索的景象。
我一直有這樣一個看法:少年寫作文,實際是對自己摹物狀態的基本功的鍛煉,這有點像學美術,第一步先要學素描。
現在,你還嫌棄你的那份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