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工翟姐

王利眾

進醫院，我沒想過雇人幫忙。母親八十三歲，之前的身體一直很硬朗，也很少因病住院。年后，母親身體開始出現一些狀況，當時疫情形勢緊迫，有所耽擱，小問題變成大問題，兩個多月以來先后三次住院治療。多年來，母親在家鄉雇著保姆，身邊幾個子女離得都不遠，而我一直在外地工作，月余回去探望一次，每每母子相聚，承歡膝下的時光也非常短暫，往往是周六上午到家，周日下午就依依惜別了。母親來市里住院的這段日子，是多年以來我和她相處時間最長的。我心里極想與母親朝夕相處，但許多現實問題擺在面前，讓我力不從心。比如，母親夜尿頻繁，后半夜幾乎半小時就要接一次尿；取各種檢查化驗結果時，恐怕母親一個人尿急怎么辦；醫院食堂的飯里總是放著蔥花或者蒜末，母親是吃清凈素的念佛人，可供選擇的飯菜寥寥無幾；妻子在家照顧三歲多的兒子，根本沒辦法幫到我，等等。硬撐了三天，護士長說老王你趕緊雇個護工吧，再這么下去不行，你頂不住的。

第一位護工很專業，照料母親一天半，家里有事兒走了，陪護公司又給換了一位。第二位護工剛到崗還湊合，第二天就開始不盡心了，第三天早上，她化妝就用了一個多小時，之后就抽空抱著手機到處亂竄，我在一邊忙得滿頭大汗，她頭抬得高高的在一邊和其他護工閑聊。沒辦法，換一位試試吧。第三位護工，就是翟姐。

翟姐五十出頭，做護理的時間并不長。她一進病房，我就明顯感受到她對服務對象的用心程度和負責態度。她從不玩手機，從不無故離開工作崗位，注意力全都放在我母親的身上。她會把一天的護理內容安排得井井有條，在我離開醫院的時候，主動把我想到的和沒想到的事情都替我考慮好，從來不用我再安排或者提醒什么。連續幾天，我回到病房一看，一切都在有條不絮地進行著，自己反而成了一個閑人。有幾天，母親夜尿過于頻繁，我就悄悄買來成人紙尿褲，勸她后半夜給母親穿上，她堅決不用，怕捂得老人不舒服。有一次，我因為公事兒給母親送飯送遲了半個小時，她見母親看著鄰床病友吃飯有點兒等不及了，趕緊跑到隔壁借了半個饅頭用牛奶給我母親泡上墊墊肚子。她從來不像別的護工一樣一到飯點兒就先顧自己吃飯，她會托別人打飯，等著我送飯過來陪我母親一起吃，她說這樣母親能多吃幾口。她好幾次提醒我老人家身子重，幫助她翻身時一定要很慢很慢才行，她說看到我母親疼痛的表情，感覺自己也在疼。她看到我晚上離開醫院時很疲憊，就會打電話提醒我一定要慢慢開車。她會在我凌晨起來給母親做早飯時打電話過來，悄悄告訴我，你母親說昨天的菜里豆腐放得有點兒多了……

翟姐陪護我母親的十幾個日日夜夜，我沒有看到或者聽到她一丁點兒的疏忽和耽擱，反而是我自己親自陪護的那幾天出現過好幾次顧此失彼的問題。

母親坐在輪椅上，翟姐穩穩地推著她。此刻，我覺得翟姐就像是我的親人，更像我母親的親閨女，我們母子對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生分，三個人就這么聊著家常，從住院部走向停車場。一路上，翟姐不停地叮囑我，回了家該如何保養老人，做子女的怎樣才能讓老人開心，天越來越熱了，給老人喝水不能等她要，一小時必須給她喝半杯，千萬不能讓老人上火，夜尿雖然少了，但還是要接五六次的，你睡覺不能太沉啊，你母親會因為心疼你而憋尿的，那樣可不好……

本來是花錢購買的服務，陪護事項中并沒有包含這么多服務內容，翟姐就這么輕描淡寫地給加了進來。她是陪護公司派來的護工，我所期待的僅僅是護理專業本身賦予她的，而她卻給予母親和我意想不到的親人般的體貼和關懷。想給她一些額外的感謝，她卻堅決不要，硬塞給她，她就要惱，她說我母親和我都是好人，她只是做了她該做的和想做的事情。

望著翟姐提著行李奔赴下一個工作崗位的身影，母親抹起了眼淚，我的內心也一下子涌出許多說不清的感慨。我想，誰遇到這樣一位真負責、高品質、心善美的好護工，都會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情。她就是護工翟姐，她有把自己印刻在他人心中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