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陵地區青銅樂器與音樂文化研究

王 艷

（銅陵學院，安徽 銅陵 244061）

青銅文化源遠流長，是中國文化中意義深遠、多彩炫目的重要部分，其中青銅器作為青銅文化的終端展現，凝聚了青銅文化在產生、發展、凝練、傳承等環節中涉獵的一切物質與精神因素。 青銅器一類具有種類繁多、用途廣泛等特征，在古代社會生活中頻繁運用于宗教、軍事、生活與娛樂，根據其不同的功用，被分為禮器、兵器、炊器與樂器等，青銅器的多元用途促使其成為研究古代歷史不可或缺的實物資料，亦是青銅文明的象征所在。 青銅類農器的產生在農林上提高了生產效率，農業之穩促使了社會穩定與安居樂業；青銅類禮器所凸顯的權威與信仰，使青銅禮器成為統治者的實用器之外，又賦予了信念與精神在其之上； 而青銅樂器作為青銅器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承載著宗教教化與娛樂文化的歷史底蘊，是研究古代音樂史的“活化石”。不同時期的青銅器物均是當時人民群眾思想觀念及所處社會的生產生活等一系列思想與實踐活動的藝術化再現， 能夠起到一定的印證作用，對豐富音樂史學界探尋古代音樂文化提供了實物史料，一度填補了古代音樂史研究缺乏實物史料佐證的空白。

一、研究背景

隨著青銅樂器的相繼出土與銅文化領域研究的不斷興起，學界在歷史學、文物學、樂器學、考古學等方面均產生了一定的研究成果， 這些研究成果為深入了解銅文化誕生、內涵與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如馬承源《中國青銅器研究》、陳夢家《殷代銅器》與《西周銅器斷代》、韓金秋《夏商西周中原的北方系青銅器研究》、朱鳳瀚《古代中國青銅器》等論著；在青銅樂器的研究領域，誕生了一批諸如李純一《中國上古出土樂器綜論》、黃翔鵬《新石器和青銅時代的已知音響資料與我國音階發展史問題》、王安潮《安徽出土的先秦樂器研究》、王秀萍《考古出土商代青銅樂器考略》、方建軍《長江流域出土商周樂器分期研究》等一批優秀的研究成果，學者們從不同的研究視角探索了青銅樂器的歷史發展、形制演化、發聲測音等問題，為青銅樂器的文化研究奠定了基礎。

皖南地區青銅器的發展肇始于商代， 而銅陵作為皖南青銅文明中最具代表性的地域， 在皖南大地青銅文明初始階段就出現爵、 斝等獨具商代早期特征的青銅器物。 1983 年發掘于銅陵市獅子山區西湖鎮墩村的饕餮紋爵和饕餮紋斝， 在形制與紋飾上與同時期中原地區所出現的同類器物基本一致， 而材質上表現的含鐵豐富的特征， 則與該地所產銅礦石含鐵較高的資源情況相符合， 可考慮為銅陵本地區所產。 銅陵地區豐厚的銅礦資源與長久的冶煉歷史，均可有力佐證該地完全擁有制造青銅器的條件與能力， 以此也可證明銅陵地區青銅文化于商代便已產生，且具有獨特的地域特征。

在西周長期的發展中， 皖南逐漸形成了南北兩區不同的發展態勢， 一為以黃山腳下為中心的南部地區，是商代之后因發展重心南移而形成；二為以蕪宣平原為中心的北部地區， 以本地區豐富的礦產資源為基礎，與南部地區形成勢頭均衡的發展地域，在青銅器數量與器形變換上急速發展， 形成春秋青銅器的繁榮之貌。 在青銅樂器方面，此階段的蕪宣平原誕生了系列成組的樂器， 與前期皖南地區出土的單個樂器形成鮮明對比，1993 年在銅陵縣董店鄉龍山出土春秋時期甬鐘五件[3]就是典型代表，鐘體上的竊曲紋、獸面紋、夔龍紋與卷云紋等紋飾圖樣是青銅器各發展階段中最為豐富的。 春秋后期皖南地區青銅器發展進入轉型階段， 該階段直至戰國時期的衰退階段，青銅器的數量銳減、種類縮減，前期所盛行的禮器呈現式微之態， 而農耕生活所用的工具以及因軍事戰爭需求的兵器數量不斷增加，因此在銅陵、南陵等地區大量出現了銅礦的發掘與青銅器的制造。

二、銅陵地區出土青銅樂器概述

安徽為南北文化交融之地， 其間以長江為界劃分皖南皖北，皖南一片屬安徽江南地區，早期分屬吳越之地，是吳越青銅文化的主要分布地區。 皖南一帶為規模性開發、冶煉青銅器物之所，為實地性研究、探索青銅文化之處。 經統計，就皖南地區銅陵一帶發現有古代銅礦遺址二十九處，其中采礦遺址九處，冶煉遺址二十處[1]，其中先秦時期的銅礦遺址主要分布在金山、鳳凰山、曹山南側一帶，并發現有煉銅爐、煉渣等遺存之物，且后世有“在縣東二十里，齊梁時置冶煉銅于此，遺坑尚存”[2]等文獻資料記載。 據研究，銅陵地區至少在西周時期已然成為吳越大地上尤為重要的銅產地所在， 其悠久的礦冶歷史為青銅文化的形成與傳播提供了廣袤的土地。 近年來在此處不斷出土、征集了形制多樣的青銅器約百余件，其中青銅樂器有鐃、鐘、句鑃、鉦、鐸等，共計三十余件，伴有各類禮器、兵器及其他器物一并出土，形制各異、各具深意，而銅陵地區則以出土鐘、鉦、鐸等青銅樂器居多（見表格1），它們分別作為禮樂與軍樂的代表樂器， 體現出了古銅都先秦禮樂文化的繁盛及音樂藝術的青銅風韻。

三、銅陵地區青銅音樂文化探析

古銅都銅陵地處皖南，與江淮地區一江相隔，春秋戰國之際，先后所屬吳、楚、越，是我國吳越青銅文化的交匯之處，銅陵地區地理、歷史、人文因素影響，使之在各種文化浸染、交融的情況之下逐步發展，形成了獨具風格的人文歷史， 故而此處出土的青銅器所反映出的文化因素也較為豐富。 青銅文化在此地的誕生與發展亦受到各種文化的影響， 突出表現在各類青銅樂器的形制發展與實際運用等方面。

商周時期中原文化作為影響最為深遠的地域文化，象征著統治階層最為正統的文化根源，備受權利中心推廣，因此夏商周時期中原文明不僅在中原地區根深蒂固，且傳播、浸潤著周邊地區，此種文化輸出不斷影響著其他地區的文化發展， 在青銅樂器的形制與使用上體現的尤為突出。 銅陵地區出土了各類青銅樂鐘， 如1987 年在銅陵金口嶺M2 出土的六件隨葬青銅器中就有甬鐘、鼎、矛、劍和兩件銅飾件，年代為春秋晚期[3]；1993 年在銅陵縣董店鄉龍山出土有春秋時期的甬鐘五件，其中三件編為一組；另有銅陵市市區出土的西周時期甬鐘兩件[4]、銅陵縣朝山村出土的乳丁紋鐘[5]，共計在銅陵地區出土青銅鐘九件。鐘為青銅打擊樂器，由鐃演化而得，鐘鳴鼎食為擊鐘列鼎而食之意，用以形容貴族權貴奢華宴饗之貌，其中擊鐘為古代器樂演奏的重要表現形式。 自西周中葉至春秋戰國，鐘的形狀趨大、數量增多，除去本身具有的演奏意義之外， 更是用以各類儀式中的身份象征之舉，標榜著權力者的地位與權力。 銅陵出土甬鐘大部分為西周時期， 鐘在兩周時期的墓葬中常常為成套出土，多為三、五、七、九件，以董店甬鐘為例，其中三件編為一組，符合青銅樂鐘的規制，青銅甬鐘是青銅樂鐘用制成編的重要組合之一，其與镈鐘組和成列，彰顯規格，因此，銅陵地區甬鐘按照規制規格的出土，顯示出此地在階級文化與禮樂制度上備受中原權利中心的影響。

表1 皖南地區發現青銅樂器匯總表（鐃2 件，鐘13 件，句鑃14 件，鉦4 件，鐸3 件）

其次，通過對出土器物的對比觀察，以同時期中原地區出土器物的特征為參照，可以看出銅陵地區青銅樂器與之相似，具體可體現在形制與紋飾上。 西周青銅器早期占據主要地位、流行于中原的饕餮紋、鳥紋、變體夔紋等，在同時期銅陵地區出土青銅樂器的顯要部位均有體現。 諸如董店甬鐘篆間所飾的夔龍紋，文獻記載到夔龍紋是一種長身弓起、頭上有角的側面龍形圖像，多以側面角度表現，包含雙頭夔紋、三角夔紋等變化樣式，是一種形態活現的紋飾，可用于饕餮紋的輔助紋飾，也可單獨構成裝飾帶；另有鐘面清晰可見的精美竊曲紋，則是由鳥紋、龍紋衍化而來的一種彎卷的抽象紋飾，裝飾與器物的各種不同的部位。 此類紋飾多以動物形象演變而來，是古人對于氏族圖騰的一種敬奉與崇拜，將這些別具意義的紋飾體現在青銅樂器上，是強烈的階級信念與氏族情感的凸顯。 另有金口嶺甬鐘舞部所飾的云紋，則是青銅器上的典型紋飾，一般以連續的線條構圖，多層次變化使圖案更具立體感， 是具有吉祥寓意的紋飾之一，更多的起到裝飾作用。從青銅樂器紋飾上的變化也可看出，紋飾的風格逐漸從莊嚴肅穆、令人敬仰的藝術風格逐漸轉變為簡潔明快、注重審美，此種變化與青銅器的整體發展息息相關，在蕪宣平原占據皖南青銅文明絕對領導地位的歷史階段，銅陵作為蕪宣平原上最具基礎的青銅發展地域，在此處誕生的青銅器種類逐步增加，在形制上日趨多樣化，且不論禮器、兵器、生活用具的運用上均注重實用性，如春秋后期銅陵地區出現的以銅制之、形體似鐃、長柄可執，運用于行軍時的鉦，以及盛行于春秋戰國時期、多用于軍旅與田獵的撞擊樂器鐸，均印證了該階段青銅器從祭祀禮器逐漸發展為實用器具，青銅樂器亦從制度禮器走向宴樂之中，隨著青銅樂器實用性的增強，其形制與紋飾也隨之發展的更加注重審美，而非禮制。

先秦時期銅陵地區地理位置上與江淮地區隔岸為鄰，吳頭楚尾、東面為越、西面接楚，先后歸屬于吳、越、楚，是中原青銅文化和南方青銅文化的交匯之處，文化面貌呈現較為復雜，在受到中原文化影響之下也展現出來與中原文化不同的特征。 例如主要集中在江浙皖三省出土發現的句鑃， 其屬于吳越文化分布的地理范圍之內， 說明句鑃是春秋戰國時期吳越兩國特有的樂器，深受吳越文化的影響。 此外，樂器形制在長久的傳承與打磨過程中會形成獨有的地方特色， 在銅陵金口嶺春秋墓葬中出土的銅器在造型與紋樣上就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 金口嶺發掘的“甬鐘一面有枚有紋，一面有枚無紋，器表呈鐵銹色；銅器紋飾簡單，直接采用陶器紋飾，這些都與中原銅器有著較大的差別， 為研究皖南先秦青銅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6]各類青銅樂器形制上所展現出的文化風貌上的變更與融合也體現出先秦時期銅陵地區音樂文化的沖擊與交融。

金口嶺甬鐘、 董店甬鐘等青銅樂器的相繼出土以實物展現了銅陵地區的青銅禮樂文化之深厚，說明在銅陵地區鐘類樂器不論是以實際演奏樂器或是以權力地位的象征物，均在此地廣泛運用，中原文化中尊卑權位的觀念在此地社會活動中得以體現。 此外， 銅陵的青銅音樂文化在備受中原文化的浸潤之外， 也伴隨著地區文化與吳越文化的發展與交融而逐漸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音樂文化現象， 在音樂歷史的發展中增添一筆獨特的青銅風韻。

四、結語

鐘鼓齊鳴，嘉賓滿座，在青銅文化底蘊深厚的古銅都，發掘出土的先秦青銅器在數量上約占整個皖南地區的四分之一，是皖南一片最具規模的青銅器聚集地，具備銅文化研究的實物基礎；從整個皖南青銅器的主要分布地區來看，銅陵地區出土青銅器不僅在總體數量上占據優勢，且分布比較均衡，其中酒器和水器較少，樂器、兵器及炊食器較為集中且數量較多，展現了銅陵地區青銅文明從側重禮器樂器逐步發展傾向兵器的趨勢，較為符合歷史發展與社會需求。

銅陵地區具有深厚的銅文化底蘊， 作為皖南地區最具基礎的青銅文化發展地域， 從出土青銅樂器來看該地區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 階級制度與禮樂思想影響著該地區的社會音樂活動， 成套運用的甬鐘所展示出的鐘鼓齊鳴的畫面折射出了銅陵地區深厚的禮樂文化。 西周時期禮樂制度的運用使青銅樂器的運用不僅運用于統治階層的精神娛樂， 且青銅器使用規制也體現統治階層維護宗法制度、 教化民眾及加強統治的意圖。 此外，青銅樂器隨著社會發展需求的變化，也逐漸適應時代需求，而隨之產生了青銅類的軍樂器， 如鉦、 鐸等軍樂器均是符合社會發展、用于戰爭中的的青銅器，這與皖南青銅器發展的趨勢較為相符。

銅陵地區在先秦時代長江下游地區的青銅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并且因該地青銅文明產生的久遠影響，銅陵地區的青銅文化延續至今，是尤為值得探究的文化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