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祝平教授專著《索爾·貝婁小說的倫理指向》(2019年)以翔實的資料、嚴密的邏輯、辯證的思維充分論證了索爾·貝婁小說的肯定性倫理思想,是中國當代外國文學研究領域文學倫理學批評成功應用的一個范例,實現了一個成熟、有責任擔當的中國學者的學術志向,同時也為學人指出了把握和踐行中國特色批評話語權的歷史走向。
關鍵詞:《索爾·貝婁小說的倫理指向》;倫理指向;文學倫理學批評
作者簡介:王祖友,泰州學院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美國文學、西方文論。
Title: Orientation and Trend: On The Ethical Orientation of Saul Bellows Fiction
Abstract: Professor Zhu Pings monograph The Ethical Orientation of Saul Bellows Fiction (2019) fully demonstrates the positive ethical thought in Saul Bellows novels with informative materials, rigorous logic, and dialectical thinking. An example of the successful application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in the field of literary research, it has realized the authors academic aspiration as a mature and responsible Chinese scholar, and also pointed out the historical trend for scholars to grasp and practice the discourse power of critic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 The Ethical Orientation of Saul Bellows Fiction; Ethical Orientation;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Author: Wang Zuyou is professor of English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Taizhou University (Taizhou 225300, China). His research is focused on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期盼已久的祝平教授的學術專著《索爾·貝婁小說的倫理指向》(2019年)(以下簡稱:《指向》)終于問世了。祝平的學術志趣是一以貫之的,他讀博士時就開始潛心索爾·貝婁小說的研究工作,“當時我國對其研究尚不夠充分和深入”(祝平 313),加之貝婁創作主題和風格的多元性和復雜性,容易讓批評家望而卻步。然而,在比較幾個選題之后,祝平博士更清晰地認識到貝婁研究的價值,就堅定了攻克學術難關的信心。后來,祝平進入南京大學從事博士后研究,導師王守仁先生將祝平的學術研究水平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祝平在權威期刊《外國文學評論》上發表了學術論文,并于2007年獲批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索爾·貝婁小說的倫理指向”,《指向》是其結項成果,本書給人兩個深刻印象:
一、肯定性的倫理指向
本書所討論的倫理是指猶太倫理,其倫理指向就是指猶太教的“肯定”和“親社會”指向。本書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為引言和第一章。引言部分對貝婁的創作做出概述,并考察國內外貝婁研究狀況。第一章界定索爾·貝婁小說所體現出的“肯定”和“親社會”倫理指向。第二部分包括第二章至第七章。第六章通過對貝婁小說六部作品的個案研究,揭示“肯定”和“親社會”倫理指向的不同表現。這種“肯定”和“親社會”的倫理往往通過這些作品中所探討的責任、義務、自由選擇、價值觀、個體與他人、個體與群體關系等倫理問題得以實現。第三部分為結論部分,對上述觀點進行歸納與進一步提升。
索爾·貝婁是繼海明威和福克納之后最重要的美國作家,197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指出:索爾·貝婁“把豐富多彩的流浪漢小說與對當代文化的精妙分析結合在一起。”貝婁小說可謂一種幸存者文學,是對生命的嘉獎(祝平 56)(以下除另有說明,均出自《指向》)。“貝婁的主人公們都是有缺陷的,他們有社會、心理、身體或情感上的殘疾。然而,他們都在試圖改變現狀,改變現狀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使他們成為人,并為有意義的生存而奮爭的過程”(58)。異化、尋求、逃離與同化構成了貝婁的一種創作模式,從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晃來晃去的人》(又譯成《掛起來的人》,Dangling Man, 1944)開始,索爾·貝婁就確定了這一創作傾向,即主人公對自身命運的主動探求和思考。《晃來晃去的人》寫“二戰”開始后猶太人約瑟夫為了到歐洲參戰辭去了工作,專門在家等候征召入伍。不料想美國征兵當局反復要他檢驗血液、填寫表格等,幾番折騰下來,結果讓他在因辭職而獲取“自由”的同時又迷失在這種“自由”之中,因而不得不在焦慮的等待中“晃來晃去”。貝婁的敘事策略是將主人公置于極度異化的環境中,使其在經歷異化和孤獨后重新思考自我與他人和外界的關系,并達到新的啟示。貝婁正是使約瑟夫在被孤立或自我孤立后的思考中,逃離“精神的火山口”,回歸“精神群體”(77)。“立足當前,并發現在此時此刻的世界中的生存意義。這正是猶太文化重視今世的觀念在貝婁創作思想中的體現”(176),也是貝婁的猶太思想中“信仰自己,信仰鄰人,信仰人類”的樂觀主義肯定倫理合力作用的結果(85)。百無聊賴的約瑟夫為離家出走、參軍入伍而歡呼,他的轉化過程是一個從孤立的“懸掛”狀態進入“精神群體”的過程,是由異化到歸化的轉變(67),表達了“對世界的倫理肯定”。
貝婁這樣寫猶太人約瑟夫,實際上暗喻了現代猶太人在世界各國的尷尬生存狀態。貝婁作品中的猶太倫理一神教思想表現為人對上帝要求過一種道德的和人道主義的生活這條誡命的信仰。誠如作者所指出的,“貝婁的小說創作深受猶太哲學的影響,本質上是肯定的,體現了深切的道德關懷。其創作折射出猶太倫理一神教的道德思想”(54)這一主題一直貫穿到《奧吉·瑪琪歷險記》、《赫索格》、《洪堡的禮物》、《更多的人死于心碎》、《拉維爾斯坦》。
倫理和道德問題在貝婁作品中占據核心位置(56)。“晃來晃去”是貝婁小說主人公常見的生存狀態,貝婁對人的這種狀態的描寫是具有廣泛的社會意義的(84)。海德格爾在1950年出版的《林中路》中,講到“異化”時感嘆:“無家可歸狀態變成了世界命運。”《晃來晃去的人》所描摹的人的“晃來晃去”、無所適從的形象實際上就是現代人的異化身影。現代文化的“荒原觀”“異化觀”“絕望觀”在現當代小說家的作品中表現得淋漓盡至,所不同的是貝婁的文學世界不再是被海明威式的“理性”或福克納式的“意識”所主宰的世界,也不再是人類的信仰永遠處于被扼殺的恐懼之中的世界。這個世界是由活生生的現實社會和實實在在的人性構建而成的。海明威“英雄”為了保全自我而與社會斗爭,斗爭失敗便遁入“自我”的空間。而貝婁的“英雄”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會重新考慮我與他的關系。他不要做孤獨的英雄,他想參與到社會中,至少貝婁主觀上希望如此(155)。海明威式答案是“獨善其身”或者“自絕于世”(海明威本人就是1961年7月2日自殺身亡,享年62歲。)貝婁給出了猶太式的答案:善只能在與人的交往中才能獲得,獨處孤室或沉醉恍惚都無濟于事。索爾·貝婁借約瑟夫表達了對個人和群體的猶太信仰(83)。“既保存自我的個性,又成為社會的積極參與者,這正是貝婁對現代人應該如何在這個社會上立足所給的良方,也是貝婁小說的社會倫理意義之所在”(85)。20世紀50年代,貝婁曾說過:“最近有些作家告訴我們,我們什么都不是。我不敢茍同,我們肯定不是黃金時代所夸耀的那樣,但我們的確是些什么”(61)。“貝婁賦予在異化、困境、危機中的主人公以希望,即在否定性的描述中貫穿著肯定的主旨。貝婁往往能在小說結尾處給身陷絕境的主人公指出一線希望、一條出路。雖然,有時這種出路顯得過于形而上,但它卻體現了貝婁對文學倫理功能的自覺意識”(257)。
二、祝平批評實踐及其價值
《指向》表明祝平的一個學術志向就是要解決國內批評界一個老大難問題——理論與文本分析脫節成“兩張皮”。20世紀80年代以來,大量的西方批評理論涌入中國,盡管西方新的文學批評方法對于我國的文學批評的影響和貢獻有目共睹,但是國內學術界在接受和運用西方批評方法過程中暴露出一個很大的問題,這就是全盤接受西方理論以及理論脫離實際的傾向,在批評實踐中,割裂了批評與文本之間的內在聯系,存在著理論自戀、命題自戀、術語自戀的嚴重傾向(聶珍釗 44)。這種批評不重視文本的閱讀與闡釋、分析與理解,而只注重批評家自己的命題的求證,造成理論與實際的脫節。
祝平堅信:文學研究需要一定的理論支撐,但不可唯理論,“掉書袋”而失去文本支撐,也不可理論與文本分析脫節,形成“兩張皮”(312)。基于這種理念,祝平在進行作品分析時試圖將理論融入分析過程,使理論視角與作品文本分析無痕對接。他的結論是在大量而詳細的文本分析的基礎上得到的。貝婁筆下的社會,無論是現實世界中的真實場所還是藝術化的虛構之地,雖然也往往被貝婁塑造成“幾近恐慌的失序”之地,如《雨王漢德森》(1959)中的非洲,無一不充斥了失序的恐慌和掙扎,甚至淪陷,但出現在這里的人物,無不都從里到外地體現出一種精神追求。這是必然的,貝婁是猶太人,猶太民族所特有的價值觀念自然會影響到他對人物的塑造和事物的判斷。分析《雨王漢德森》時,祝平明確指出,在有關肉體和心靈的關系上,貝婁借達孚向漢德森(小說主人公)傳遞了這樣的信息:事物的內外存在著聯系,特別是人類的內部和外部”。“一個人的精神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他肉體的創作者”(146)。“像貝婁一樣,達孚也肯定人的高尚,人的價值,也相信每個人都會受到打擊,但他更相信人類作為一個物種整體而言將會緩緩地朝著“善”進化”(146)。“作為導師,達孚給了漢德森一種充滿野性和生命力的治療方法,即獅子療法”(147)。在漢德森接受“獅子療法”后,承認“在處處地方都能發現美好的事物”(《雨王漢德森》 297)“我[漢德森]在二十天之內成熟了二十年”(《雨王漢德森》 308)。思想轉變后的漢德森成為一個“新人”,“新人”漢德森心中有個聲音在說:我要!我要?我?它應該對我說,她要,他要,他們要。再說,是愛才使現實成為現實。反之亦然。“我要!我要!我要!”是自我中心主義的表現,而“他要,他要,他們要”則是關心別人的需求。這正是“新人”的內心在成長的表現(150)。正是通過對漢德森倫理身份以及倫理選擇行動的分析,才讓讀者深刻地理解人物的思想、情感、心理、精神以及性格的變化、發展。實現文學喚醒人的同情與憐憫的潛能。漢德森“帶著對世界和自我更新的認識重返他從中逃離的社會,他要以新的姿態投入到生活之中。貝婁選擇紐芬蘭是有象征意義的,因為紐芬蘭(Newfound Land)就是“新發現之地”的意思。貝婁是想要漢德森在“新發現之地”獲得“新生”(152)。“漢德森在飛機上照料的那個孤兒又象征著人類生命的代代延續”(152)。從而,合乎邏輯地證明:“漢德森代表貝婁對整個人類的信仰”(152),“雖然漢德森還在轉變(Becoming)狀態之中,還沒有最后固定的存在(Being),但我們還是深切地感受到作為道德家的貝婁對個體自我提升和社會進化的良好愿望”(157),對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的“反文化”現象和道德淪喪現象的思考,對美國文明乃至整個人類文明的關切。《指向》將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應用于闡釋文本內的具體字句、意像和語篇的含義,在微觀層面切入小說文本的大量核心地帶,得出——貝婁小說的一個倫理指向是:作為社會中的人,人要培養“親社會”的態度——這個結論(265)。小說的歷史意義和現實價值也就順理成章地得到說明。這樣就不會給人留下理論和文本解讀脫節的印象。
可以說,《指向》這本“十年磨一劍”的專著實現了祝平作為一個成熟、有責任擔當的中國學者的學術志向,同時也為學人指出了把握和踐行中國特色批評話語權的歷史走向。
引用文獻【Works Cited】
Kalin, Jesse. “Knowing Novels: Nussbaum on Fiction and Moral Theory.” Ethics 1 (1992): 135-151.
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及其它——聶珍釗自選集》。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Nie, Zhenzhao.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and Other Essays—Nie Zhenzhaos Own Selection. Wuhan: Central China Normal UP, 2012.]
殷企平等:《英國小說批評史》。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Yin, Qiping, et al. A History of Criticism of English Fiction.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12.]
祝平:《索爾·貝婁小說的倫理指向》。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
[Zhu, Ping. The Ethical Orientation of Saul Bellows Fiction. Nanjng: Nanjing UP, 2019.]
責任編輯:王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