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波
2020年6月17日,美國五角大樓發布新版《太空防御戰略》。這是繼組建太空發展局和獨立的太空司令部、太空軍后,美國防部公布的首份太空戰略。盡管名為“防御”,但是該戰略透露出十足的擴張性、進攻性和霸權主義。簡言之,該戰略要求美國全面推進太空軍事化,奪取絕對“制天權”,并借此取得相對于中、俄等其他大國的絕對優勢。這極有可能引發新一輪太空軍備競賽,給本就不太平的世界帶來更大風險和不確定性。因此,值得人們高度警惕。

“防御”是美新版《太空防御戰略》的關鍵詞。顧名思義,該戰略是“防御性”的。按照該戰略文本的行文邏輯,亦是如此。文件開篇便講述了制定該戰略的緣由:“天基能力是美國現代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美國軍事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確保這些能力的可用性,對建立和維持所有領域的軍事優勢以及促進美國和全球安全、經濟繁榮至關重要。然而,中、俄兩國由于發展、測試和部署太空對抗能力及與之相關的軍事理論,并準備用于未來軍事沖突,已經對美國構成最大戰略威脅。”

2020年6月17日,美國五角大樓發布新版《太空防御戰略》
在美國國防部看來,隨著中、俄等國先進科技的快速發展,“太空不再是避難所,太空系統將成為武裝沖突的潛在目標。”美國新版《太空防御戰略》認為,中、俄等國的太空對抗系統不僅包括“直升式反衛星武器及潛在的在軌動能武器”,還包括電子戰、能夠讓天基傳感器失靈的地基激光武器和網絡攻擊。美國總是對2007年中國用彈道導彈擊毀本國報廢氣象衛星一事耿耿于懷,認為太空已經不再是“凈土”。俄軍已列裝的佩列斯韋特陸基激光武器系統可以使敵衛星星載光學和導航設備短暫“失明”,也引起美軍高度警惕。如果順著美國人的思路看,美國的“防御性”太空戰略是沒有問題的。
但深入分析便會發現,“防御”只是幌子,進攻才是美新版《太空防御戰略》的實質。盡管中、俄兩國擁有一些干擾、致盲衛星的手段,但比起美國而言,簡直是相形見絀。當前,美部署在外太空的衛星數量超過全球衛星總數的2/3,建有能夠對太空目標全時監測的太空籬笆系統,而且擁有世界領先、可用于反衛星的導彈防御系統和先進航天技術、定向能技術。更重要的是,從主觀意圖看,中國向來主張和平利用太空、反對太空軍事化,俄羅斯從官方表態上看也持相近立場,美國卻屢屢以防御為借口推動太空軍事化,人為挑起太空軍備競賽。人們不會忘記,早在1983年,面對蘇聯不斷升級的核武威脅,里根總統提出曾名噪一時的“星球大戰”計劃。該計劃的核心就是要通過在太空部署定向能武器,攻擊敵洲際戰略導彈和航天器,擊敗蘇聯可能對美國或盟友發動的核打擊。
由是觀之,究竟誰是“太空麻煩制造者”,便一目了然了。如果硬要說“防御”,那么美國所說的“防御”實際上是要確保美國及其盟友在太空的“絕對”行動自由,而不允許其他國家擁有可能對美國太空資產構成挑戰或威脅的任何能力,甚至不允許其他國家使用太空。這完全是霸權主義心態。可見,這份《太空防御戰略》實質上完全是擴張性、進攻性的。之所以打著“防御”的幌子,不過是為其擴張性、進攻性尋找借口,同時將太空軍事化的責任“甩鍋”給中、俄兩國。
俄羅斯外交部一針見血地指出:“該文件表明,華盛頓在太空領域實施的方針具有侵略性。其終極目標暴露無遺,即確保美國在太空的軍事優勢。”在他們看來,美國計劃與伙伴國在太空共同部署的軍力不光旨在遏制,而且旨在攻擊“出于敵意利用太空”的假想敵。軍事專家尹卓也表示:“美國為實現其太空霸權無所不用其極,拿所謂‘中俄威脅’當借口,純屬無中生有。”他還補充道,“目前太空領域最不安全的因素恰恰來自美國,如果美國建立了太空霸權,將嚴重威脅世界和平。”
盡管理由有些荒唐,但是美國防部在太空軍事化方面是“認真”的。美軍是一支高度職業化的軍隊,人們沒有理由對其職業化水平有任何懷疑。新版《太空防御戰略》明確提出未來10年要實現三大目標:一是保持太空優勢。確立與維持美國在太空領域的行動自由,保護和捍衛美國、盟友、伙伴國及商業太空能力,做好威懾與擊敗對手惡意使用太空的準備。二是為國家、聯合部隊與聯軍作戰提供太空支持。通過持續、全面的太空軍事優勢,提供先進的太空能力,支持國家、聯合部隊與盟軍在任何領域作戰。三是確保太空穩定。與盟友、伙伴國合作,維持在太空的持久存在,制止或擊敗太空侵略;作為“太空管理者”,維護國際公認的負責任的行為標準;支持美國在太空交通管理領域的領導地位,維持美國及其盟友、伙伴國在外太空活動的長期可持續性。
為實現既定目標,該戰略提出四項行動方針。一是確立美國在太空的全面軍事優勢。文件明確提出,未來10年要致力于組建太空部隊、擬制太空作戰條令、發展太空作戰專業知識和文化、部署可靠的太空能力、發展與部署太空對抗能力、增強太空情報與指控能力。二是將太空行動融入美軍聯合作戰行動。未來聯合作戰要全面考慮太空能力,將卓越的太空能力納入聯合部隊或聯軍作戰中,實現太空軍事力量和傳統軍事力量相結合,發揮最大作戰潛力。這需要重新調整作戰權限,并更新交戰規則。三是塑造有利于美太空力量發展的戰略環境。通過通識教育、戰略傳播等手段,使美國、盟友、伙伴國政府與民眾意識到維持太空優勢的重要性;通過國防部與國務院相關部門之間的協同,消除太空能力開發、生產、部署活動中的不利因素;通過與盟友、伙伴國協同,制定有利的太空行為標準和規范。四是加強與盟友、伙伴國、工業界及美國其他政府部門、機構的合作。擴大同有能力的盟友、伙伴國之間的信息共享;在太空政策上同盟友、伙伴國保持充分協調;協同制定有利的太空行為標準、規范;擴大同盟友、伙伴國在太空研發與采辦方面的合作;善于引進商業技術進步和靈活的采辦流程;對國防部商業許可審批流程進行現代化改造。
《太空防御戰略》原文抽象難懂,但仔細分析還是可以發現,四項“行動方針”存在很強的邏輯關系,而其主旨與核心正是太空軍事化。簡言之,第一項行動方針要求建強美國的核心太空作戰能力,以新成立的太空司令部、太空軍領銜,加大太空作戰力量建設;第二項行動方針要求實現天基能力同傳統作戰能力的聯合,既要將太空視作獨立的作戰域,又要加強天域同傳統作戰域之間相互融合,讓多域戰、聯合全域作戰等先進作戰概念走向實踐,大力提升聯合部隊、聯軍部隊的作戰能力;第三項行動方針要求將眼界跳出軍隊以外,放寬到美國政府、社會乃至盟友、伙伴國,積極塑造有利于美國太空軍事力量發展的共識基礎、政策環境和標準規范;第四項行動方針則注意到美國盟友、伙伴國及商業領域在航天領域的強大潛力,企圖巧借外力、借雞生蛋,將可資利用的太空能力最大限度地整合進來,進一步增強美國太空軍事力量。
這顯然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太空戰略。相比于37年前的“星球大戰”計劃,新版《太空防御戰略》似乎更有“底氣”。新的太空司令部和太空軍的組建,為美國太空軍事力量大力發展鋪平了體制道路;SpaceX公司的蓬勃發展及“星鏈”計劃的橫空出世,讓美軍從技術層面看到了構建快速響應、富有彈性的新一代太空構架的希望。另一方面,美國防部寄予厚望的盟友、伙伴國也很“給力”。據報道,美助理國防部長幫辦基泰曾表示,日本是美國期待深化合作的伙伴國之一。基泰提到了日本自衛隊于2020年5月份組建的專責太空領域的“宇宙作戰隊”。

SpaceX公司的“星鏈”計劃,讓美軍看到了構建新一代太空構架的希望
事實上,美國太空軍事化由來已久。特別是特朗普執政以來的短短幾年內,幾乎進入“小步快跑”模式。僅在剛剛過去的2019年,便發生了3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年初,五角大樓成立太空發展局(SDA);8月29日,特朗普在白宮宣布組建一級司令部——太空司令部;12月20日,正式創建太空軍。此外,美國還新設立太空采辦與整合助理秘書長(ASAF(A&I))和太空部隊采辦委員會(SFAC),旨在進一步統合國防部太空采辦工作,增強太空系統、項目方面的協同。新版《太空防御戰略》的發布,更是吹響了全面開啟太空軍事化的號角。那么,美國真能如其所愿、獲得絕對的“制天權”么?筆者看來,這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第一,與“星球大戰”計劃類似,新版《太空防御戰略》需要以絕對優勢的先進科技做后盾,但美國不可能獲得這樣的“絕對”優勢科技。新成立的SDA提出要建設“下一代太空國防構架”,將由數百顆通過光信號彼此相聯、且可以通過戰術數據鏈與武器系統直接協作的在軌衛星組成,用于發現并摧毀敵高超音速導彈等運動目標。對此,俄軍事專家阿列克謝?列昂科夫不屑一顧。他說:“這樣的太空構架存在眾多弱點,尤其是面對無線電電子對抗的時候。當美國建成這一構架的時候,俄無線電電子對抗技術早已發展得更加先進。”
第二,新版《太空防御戰略》需要大量資金,但美國走衰的經濟難以提供足夠支持。美國人不應忘記,當年“星球大戰”計劃下馬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太燒錢。在SDA規劃的“下一代太空國防構架”共需要數千枚衛星,外加龐大的地面基礎設施和復雜的通信、指控軟件,其研發、運作與維護費用將是一個天文數字。然而,考慮到美國經濟低迷、制造業空心化嚴重,再加上半年來一直肆虐蔓延而至今未見任何好轉跡象的新冠疫情導致的經濟停擺,未來美國能否拿出足夠的美元支持新版《太空防御戰略》,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特朗普不斷“退群”,加速了美國傳統盟友的“離心”傾向
第三,新版《太空防御戰略》反復強調盟友、伙伴國及商業航天界的支持,但這樣的“統一戰線”很難真正建立起來。二戰后美國之所以有龐大的盟友體系,既因其強大,又因其占據道義高地。現如今,美國衰落已成為不爭的事實,在特朗普不斷“退群”、只顧“美國優先”的拙劣的政治表現下,又盡失道義。再加上傳統盟友、伙伴國在諸多重大問題上與美國并非總是保持一致,加速了它們的“離心”傾向。近期,美國賭氣從德國撤軍、日本婉拒美國部署陸基宙斯盾反導系統,都是這一問題的具體體現。那么,在太空軍事化方面,德、日等昔日盟友能否唯美國馬首是瞻?美國是否有些一廂情愿呢?
第四,哪怕從純理論角度看,美國建立太空軍事霸權也是一種妄想。霸權主義本身是一種悖論。敵對雙方在較量的過程中,力量既可以相互傳導、相互激勵,也可以相互規避、以弱勝強,因而不存在絕對的霸權。在信息高度發達的今天,一切權力(包括科技、軍事等方面的優勢)又很容易在短時間內被網絡“拉平”。曾經不可一世的拿破侖、希特勒和日本人都沒有建立霸權,曾經的“日不落帝國”(英國)最終風光不在,美國的霸權也注定不會持久,而且目前這種趨勢已經顯露無疑。所謂“政治與經濟決定軍事”,人們沒有理由相信一個在政治、經濟上走下神壇的國家,可以在太空建立霸權。
然而,無論結局如何,美國全面開啟太空軍事化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在單方面宣布退出一系列軍控條約的背景下,美國不斷膨脹的太空軍事野心不僅會挑起大國太空軍備競賽,而且將給全球安全體系帶來極大威脅。世界一切愛好和平的國家和民族,決不能坐視美國太空軍事化并借此維護其全球霸權的圖謀。歷史上強大的軍事力量反噬政治、經濟成果的案例并非沒有。當今之際,一方面要鼓勵國際社會在對話框架下討論太空安全問題,努力推動太空軍控條約的達成;另一方面則要發展有效的反制手段,產生威脅效果,使美國知難而退,最終將其拉回到談判軌道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