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4日玉樹地震的前一天,我加班到深夜,得知玉樹地震的消息匆忙趕回報社時,報社第一批赴玉樹采訪的同事已經踏上了征程。
4月15日天剛亮,我就和同事驅車趕往玉樹,4月16日凌晨2點,我們抵達了玉樹地震重災區結古鎮。
對于玉樹,我并不陌生。多年前,我就和省垣專家一起去玉樹,采訪唐蕃古道。2008年,我曾帶隊赴玉樹采訪青年志愿者熊寧的先進事跡。2009年,我又去曲麻萊縣采訪過曲麻萊縣公安局局長寇連善……
玉樹是一個充滿了原始、粗獷和野性之美的地方,那里是我的心靈家園。
從西寧到玉樹州州府所在地結古鎮有八百多公里,通常要走十幾個小時,可是那天,采訪組整整走了二十幾個小時,從西寧到玉樹的公路上,擠滿了全國各地馳援玉樹的人員和車輛,場面十分震撼,玉樹成為了那一刻國人最深的牽掛,因為此情此景的觸動,作為一線采訪的記者,我也愈發地感覺到自己肩頭的責任之重。
先期到達的采訪組成員,住在玉樹州軍分區給我們爭取的一頂帳篷,可是十幾個人在帳篷中根本擠不下,我便將隨車攜帶的一頂旅游帳篷支在了這頂帳篷旁邊,此后二十多天,這里就是我臨時的家。
濃稠的夜色,遮蔽了災難的慘烈,說實話,當越野車停在那頂帳篷前,除了帳篷中那抹昏黃的燈光外,我幾乎對災后的玉樹沒有太多的印象,二十幾個小時的長途奔波加之猝不及防的高原反應,讓我筋疲力盡,那時的我只想找個地方躺下來,美美地睡一覺。
后來我們才知道,比我們更辛苦的,是第一批到達玉樹的同仁,因為走得匆忙,他們幾乎沒有帶任何吃的東西,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扛過最初的兩天一夜的。
玉樹的晝夜溫差很大,凌晨四五點時,我便被凍醒了,旅游帳篷單薄的尼龍面料,根本抵擋不住玉樹浸骨的春寒。
帳篷里實在是待不住了,只好哆嗦著穿好衣服,和另一位同事圍著帳篷一圈一圈地跑,希望能夠通過運動給早已凍僵了的身體補充些許熱量。
天蒙蒙亮的時候,發生了余震,大地首先是上下劇烈顫動,繼而又篩沙子般地左右擺動,我克制著強烈的惡心,努力不讓自己跌倒,可是不行,巨大的沖擊波讓我在剎那間失去了重心,我在帳篷外步履踉蹌,并最終摔倒在了還在戰栗的地上。巨大的恐懼籠罩了我,我本能地呼喊著那位同事的名字,讓他快跑,聲音尖利得連自己都感到吃驚。
我倒地的地方,有一棟在地震中沒有倒塌的四層小樓,余震發生時,我聽見樓房上所有窗戶的玻璃咔嗒咔嗒地響,我看到一道道巨大的裂縫,從墻基開始蛇一般地竄上樓頂……
天亮后,我和一位攝影記者徒步外出采訪。
玉樹州職業技術學校宿舍樓勉強矗立的樓體完整地保留了地震波的曲線形狀。地震時,數十名孩子在這里罹難;整個扎西大同看不到一棟完整的房子;扎西科對面的山坡上,一片廢墟……這還是我熟悉并深深熱愛的玉樹嗎?
在州公安局門口,我碰見了寇連善,經歷過那么多苦難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的他,握著我的手泣不成聲。
那段日子,幾乎每一天我都是在淚水的陪伴中度過的,感動是我那時最強烈的情感。
這份感動首先來自于黨和政府,因為如果沒有黨和政府領導全國人民抗震救災的決心和意志,就不會有玉樹抗震救災和災后重建的順利完成。
其次,我還感動于在這樣一個艱難的時刻,全國各地的救援者、志愿者以及許許多多的愛心人士表現出的人間大愛,彰顯出的人性之美。
講一個故事吧。
剛到玉樹時,因為物資短缺,每天外出采訪時,我都會在口袋里裝上一塊巧克力,心想,如果實在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就靠它扛過一天。當時,能吃上一塊巧克力,真的是一件奢侈的事。
有一天我在玉樹州賽馬場采訪受災群眾安置,我遇見了幾個藏族孩子,便取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掰成小塊,分給他們,并告訴他們,巧克力不多,每個人只能給一小塊。
一個小女孩三口兩口便將分給她的巧克力吃完了,隨后又伸手向我要,我有點不高興。孩子告訴我,這塊巧克力不是給自己要的,而是要留給一位解放軍叔叔,因為是那位叔叔把媽媽從廢墟里救了出來。
順著小女孩的手指看去,那位年輕的戰士癱臥在帳篷前呼呼大睡,他的手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血口子,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陽光灑在他身上,疲憊寫滿了他年輕的臉龐。一時間,我淚如泉涌,為了這位年輕的戰士,也為了這個善良的孩子。
我想類似的故事每一位曾經參與玉樹救援和災后重建的人都有很多,當 “綠色感恩、生態報國”成為玉樹人民的心聲時,發生在賽馬場的這一幕,又一次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能感受到玉樹人民感恩情懷的熾烈和厚重。這就是重情重義的青海人。
十年來,我陸陸續續到玉樹有十幾次,每一條與玉樹有關的消息不停匯集,并最終成為了玉樹涅槃、成長、壯大的圖譜。
災難發生不久,玉樹重建工作就拉開了序幕,在黨中央、國務院的部署下,四大央企馳援玉樹,玉樹百姓的生活條件有了明顯改善,采訪組也從帳篷搬進了板房;繼而,西寧通往玉樹的高速公路開工建設;禪古、瓊龍、德吉小區相繼交付使用;玉樹撤縣建市;玉樹被納入三江源國家公園的核心區……
如果時間真的能夠讓記憶永恒,那么也請時間為玉樹樹立一座豐碑,這座豐碑上,理應有這些人的名字,他們是王成元、韓慧英、才仁松保……他們是玉樹的英雄,這座豐碑上也理所當然地應該有所有參與玉樹抗震救災和災后重建的人的名字,當然也包括報人。
就本質而言,記者是歷史的記錄者,可是不能否認,他們也是玉樹重生、鳳凰涅槃的見證者和參與者,玉樹的繁榮,有他們的情懷融注,也有他們的無畏付出,我為生命中曾有參與玉樹救援和災后重建的經歷而自豪。
2010年,我在玉樹災區的廢墟上,度過了自己35歲的生日。
作者簡介:李皓,上世紀70年代生人。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華夏人文地理》《青海日報》《北京晚報》等報刊。出版有《貴德的歷史》《新聞中的海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