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長著一枚月亮

麥淇琳

我去過一個16歲女孩家中，石墻瓦頂的老房子，窗戶上糊的都是紙，整扇窗戶沒有一片玻璃，屋內光線十分昏暗。

女孩想做一件有月亮圖案的漆線雕，我沒有問她為什么一定是月亮圖案，只是教她從調漆粉、制線、盤結等工序開始。“月亮”漆線雕完成時，她笑了，那笑容真是燦爛，猶如漆線雕上的那輪金光閃閃的明月。

我好奇地問：“你要把它送給誰呢？”女孩告訴我：“我想把這輪明月送給爸爸，他一直臥病在床，又怕光，就無法看見月亮的光輝了，我希望這個掛件能帶給他希望的力量。”我想到女孩家中糊紙的窗戶、昏暗的光線，頓時覺得，心里長著月亮的人，苦難在他們的生命里，永遠也畫不出灰暗的顏色。

小區里有一家花店，賣花的是個叫老譚的中年男人。老譚花店的香水百合顏色很鮮艷，花苞也很大，比花草市場的花精神許多。老譚拿香水百合給我時，我才發現他是個跛子。我下意識地說：“不好意思，讓你幫我拿花。”老譚“噢”了聲，爽朗地說：“我這腿是小時候生病的后遺癥，只是走路有點不利索，并不礙事。”

老譚用報紙把香水百合包好，付錢的時候我吃驚了，才8元錢，比花草市場的整整便宜了一半。于是我慷慨地按花草市場的價格付了錢，就徑直離開了花店。

第二天，我又經過老譚的花店，他一眼就看見我，急忙跛著腳出來，從口袋里掏出8元錢，說：“昨天你都跑沒影了，這是找你的錢。”我連忙把錢塞回給他，說花草市場都是這個價。老譚瞪了我一眼，說：“我店里的百合花一枝賣8元錢，多一分我都不會要。”這時，一個長相頗為清秀的女人從屋里出來，說：“他這個人就是較真，你別介意啊，以后想買花就過來。”

我訕訕地把錢收下，感覺討了個沒趣，趕緊掩飾般地低頭看花。后來我常去老譚花店買花，知道那個長相清秀的女人叫美蘭，是老譚的妻子。有一次，鄰家大嫂告訴我，老譚一家也挺可憐的，他妻子身體不好，天天泡在藥罐里;他女兒明年就高考了，卻被查出患上淋巴瘤，他現在是店里、家里、醫院都要照料著。我見過一些病人的家屬，被壓力折磨得憔悴不堪，但我從未見老譚有過頹廢和愁容，我不由得感嘆，心中有一輪朗月的人，即便身有疾苦，心中定存有一片美麗的星空。

高三那年，高考失敗，我失魂落魄地跑到外婆居住的鄉下。那天晚飯后，外婆對我說：“帶你出去走走吧，老待在屋里要憋壞的。”我不情愿地跟出門，走一段路，抬起頭，只覺得弓著背的月亮總是跟著我們，照耀著我們。我在詩一般的黑夜里，漸漸找到一絲平靜，決定回去復讀一年。

當我再經歷生活的不如意，總會想起那年鄉下的月光。我以為是明亮的月光治愈了我，給了我力量。后來我讀到王陽明的《蔽月山房》：“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頓時領悟到，如果人的眼光開闊長遠，便會發現山雖然高，但月亮更為廣闊。如果我們只看得見天上的月亮，卻找不到心靈的明月，人生道路便會布滿崎嶇。

余秀華說：“一個人能夠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無數次日落。”人生無常，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是我們仍應做個心里長著月亮、馱得住日落的人。如此，任憑紅塵紛蕪，我們終有翩然成蝶的一天。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