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姑娘
差異極大的兩個人相處起來是何種情況?
有天晚上我心情還不錯,我媽躺在她的屋子里突然喊我,我不想去,因為她最愛關(guān)著燈閉目養(yǎng)神,而我恨不得時刻都處在光亮、明媚里看這玩兒那。
但拗不過她,我還是躺在了她邊上。
沒人能抵抗床的溫柔,我的疲憊在瞬間被悉數(shù)喚醒。我打了個哈欠,夏日的風(fēng)帶著濕漉漉的花香縈繞在空氣里。
本來一切都很美好,我媽突然開口:“我同事家孩子某某某,看著真疼人,一上完課就爭分奪秒地背書刷題準(zhǔn)備考試?!?/p>
“你覺得這樣很好?”我莫名其妙,我最討厭考試了,連做晉江簽約的25道必答題都連續(xù)10次不過關(guān),最后不得不抱了我爸的大腿。
“那當(dāng)然了。”她擲地有聲地回答。
“你知道我覺得什么樣的人才棒嗎?有個女孩子,大學(xué)快畢業(yè)的時候和男友去美國淘古董玩具,在廣州租了個小倉庫改成店,自己玩兒好了沒錢了就賣,有錢了就去買……”
“不就是個二道販子嗎?跟門口賣大饃的有什么區(qū)別,你認(rèn)識的都是什么人?”
多么恐怖的質(zhì)問三連,可惜……我面無表情地說:“我不認(rèn)識,人家好多萬粉絲,我只有關(guān)注羨慕的份兒。”
“什么玩意兒,我聽得頭都要炸了,哎呦……”那一聲長長的感嘆詞尾音在我眼前畫出緊皺的眉毛、打從心底厭惡的猙獰表情,我趕緊跳起來關(guān)上門,她喋喋不休了3分鐘才終于入眠。
我跟我媽的日常全是這個樣子,我們無法正常地交流超過3分鐘,從頭發(fā)絲到鞋底都完全不同,不止觀念上的。
我骨子里的性格極度自卑,并且深深地覺得這和我媽脫不了關(guān)系。試想一下,如果每天都有人對你說:“天空是棕色的。”估計即便你不這么認(rèn)為,也會在夢里想喝咖啡的時候往天上跑。
舉個例子,有天我刷微博看公主禮服,翻到劉亦菲李沁的圖,我說:“李沁真好看,很清冷的好看?!蔽覌屨f:“就是好看,清秀,跟別人形容的一樣?!?/p>
我震驚了,把這件事發(fā)到票圈,大家都評論:“哈哈哈,阿姨好可愛?!?/p>
就是這么個自信的人,她自信地擺出賣西瓜的人胡亂拍完西瓜后隨便拿出一個時的神情,于是我就信了:“我大概是個挺差的人,是我的錯,但我不改?!?h3>[3]
我也確實沒法改,我媽對我的要求就像甲方要求乙方用五彩斑斕的黑、五光十色的白。
我一直都挺內(nèi)斂的,但是溫和,屬于見人就笑的類型。
上初中的時候,有段時間我媽總愛帶著我和她的同事去哪里做點兒什么,有次她在家突然發(fā)飆:“你看你學(xué)習(xí)不行,見人還拉著個臉,給誰看啊!”
“我明明一直都有笑?!边@點我真的很堅定。
“呵,笑得跟傻子一樣。”我媽嘴一撇,用了看在大馬路上隨地吐痰的人的眼神,我當(dāng)場石化。
以前每次想起來都會委屈生氣,現(xiàn)在不會了,滿腦子都飄滿BGM:“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說到這兒,不得不說一說周杰倫的歌。
18歲的初夏,我一個人跑到天津看了場周杰倫的演唱會,內(nèi)場最后排,跟保安斗智斗勇站起來才能看見一片粉色的海。
這是我10年前的夢想。
10年前我8歲,我媽不準(zhǔn)我看電腦、玩兒手機(jī),甚至看雜志,只準(zhǔn)我聽,所以難得逼著我爸給我下了幾首歌。當(dāng)時我只知道周杰倫,下了他的《菊花臺》《青花瓷》和《彩虹》,結(jié)果就出了問題。
當(dāng)我沉醉在溫柔鄉(xiāng),跟著MP3哼“看不見你的笑我怎么睡得著”時,我媽一語驚人:“看不見誰的笑你睡不著!”
由于文章里無法加上聲畫同步,請自行配備中年人街頭罵架的氣質(zhì)。
當(dāng)時我就震驚了!
就好像我還在做一場夢,夢里同桌喜歡哆啦A夢,我就把餐巾紙包裝袋上的哆啦A夢剪下來,他笑著說:“好棒。”我看著他笑覺得好開心,結(jié)果我媽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她教會了我聽歌要認(rèn)真分析歌詞,融入自己的感情,當(dāng)時不比現(xiàn)在,初高中生都還只會沉浸在《悲傷逆流成河》的郭式憂傷里,于是我比別人提前了好多年,就揚(yáng)起了45度角的頭,筆在紙間開出花。
當(dāng)時我以為,郭敬明可以,我也可以,我把“風(fēng)裹挾著他笑里的溫存,在我裙角編織出深藍(lán)的憂郁”這樣的句子寫到了小組組牌上,這就引起了比我媽還年長的英語老師的極度不滿。
她一咧嘴,露出微黃的牙齒,用啞得恰到好處盡顯苦口婆心的聲音和語氣說:“這是你寫的?寫得真好!”
我望著她,不明所以,我從小就極其耿直,宮斗劇里活不過開頭還得被亂棍打死的那種,她又補(bǔ)了句:“真的?!?/p>
“哦!”我點點頭,干巴巴地說:“謝謝!”她“啪”地將組牌扔回了我桌上,拿起試卷開始考試。
我行云流水般嘩啦啦寫完。一節(jié)課后,被她揪出了門外,她對我聲嘶力竭地怒吼,讓我差點兒以為她要揪住我奮力地?fù)u晃了:“是不是你把答案傳出去的,???”
我愣住了。
旁邊一個男生不好意思地看向我,在“炮轟”和各種眼神里,我“唰”地明白過來:A把死乞白賴從我那兒搞到的答案給了B。
但我還是不明白英語老師為什么發(fā)那么大的火。
“說!你從哪弄到的答案?”
“我媽給我的。”我媽也是老師,弄答案都是小意思。
一陣沉默后,英語老師撥通了我媽的手機(jī)號:“是不是你把報紙答案給她的?”安靜的走廊,我聽見我媽比我還蒙的聲音:“是啊,怎么了?”
總之很尷尬,那件事也不了了之,因為一向只信老師話的我媽,到了晚上還是皺著眉問我:“你們老師怎么發(fā)了那么大火?”
你看,就跟親戚介紹你去相親似的,基本作用就是讓你直接判斷出你在親戚眼中的階級,而我媽,相信的也只是老師眼中她愿意相信的我。
以至于長久以來,在那些誤解、喋喋不休的數(shù)落和嫌棄中,我都不清楚我該討厭老師還是該討厭她。
但“討厭媽媽”這種行為聽起來實在是太不應(yīng)該了,所以還是討厭老師吧,反正她也是老師。
更何況明天還得拜托她給我洗衣服,而且她最討厭我寫她了,不管是夸她的、真誠的,還是示弱的。想著下次她再氣我,我就把這篇文發(fā)給她看、去氣她,也就沒那么生氣了。
雖然她從來都是個跟我搶一切零食,從不騙我自己愛吃魚頭的人,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冀,覺得她說討厭,其實也沒那么討厭。看,問題的關(guān)鍵來了,無論怎么爭執(zhí)、劍拔弩張,我總是對她和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抱有希望。
我也發(fā)現(xiàn),無論我用怎樣跳脫的思維寫任意一個時間線的故事,都會情不自禁地提到她,她已經(jīng)完完整整裹挾了我至今的一切過程,不是旁觀或包裹,是量變引起質(zhì)變的裹挾,像海浪,力量大到足以將你席卷,而我無論跟她怎樣相反,身上都保留著她的氣息。
不過這個故事她真的會非常討厭吧?寫了她硬化的思維、她的自戀、無理取鬧陰晴不定、莫名其妙的較真,還有以自我為中心。
退一萬步說,這篇我自己超愛的,所以她一定會很討厭。我和她之間就是這么沒有理由,拒絕反駁!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