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顆小草

周雯

“我是一棵小草，真的卑微，但很頑強。”在進行了10次咨詢后，女孩微微仰著頭，倔強且堅定地說。

剛來的時候，她總是低著頭，不會回看我注視的目光，也不愿交談。坐在我對面， 即便房里溫暖如春，我卻能感覺到從她那里散發出來的寒意。

她從出生就是不受歡迎的。媽媽覺得她耽誤了自己工作的升遷，爸爸嫌棄她是個女孩，幾個月大就被送到爺爺奶奶那里，爺爺奶奶更希望他們能照顧的是一個孫子，而同時確實有一個外孫子在他們那里。很小她就能區分爺爺奶奶看她的目光和看表哥的目光有多么不同，很早她就知道爸爸媽媽不是她期待看到就能看到的。

該上學了，她回到城市爸爸媽媽的家，對她來說完全是陌生和不適應的。她小心翼翼地融入全新的生活，幾乎每天都會有媽媽糾錯的聲音：要去洗手，飯掉在地毯上了，要這樣按馬桶……她渴望從媽媽那里看到爺爺奶奶看表哥的眼光，渴望能在爸爸寬厚的肩膀上趴一下，但這一切似乎都只能是渴望。

在爸爸媽媽眼里，一切似乎出乎意料的順利。她的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好。在當今社會，對于絕大多數的父母來說，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他們歸結為這孩子天資穎慧，基因好，不然怎么解釋呢？

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他們不認識這個孩子了，而且這個孩子不斷地讓他們心口窩“堵”得慌。

這時，已經是初三了。她不想上學了。用爸爸媽媽的話說：“好說歹說都沒用。”一提上學就有病，肚子疼，偶爾會真的嘔吐。在家里就非常安靜，手機在手，不停地刷，不知道在刷什么，而且永遠問不出來。

這些都是媽媽以機關槍似的語速說出來的。

我慢慢地問：“在這之前呢？有什么變化你感覺到了？什么時候開始的？”

媽媽有些茫然，但很快說：“上初中，就有變化，不愛和爸爸媽媽說話，不愛洗澡，睡眠不好，食欲也有變化……但因為成績一直不錯……直到她不想上學。”

父母搞不懂，反復說：“她的成績不錯的，怎么就不想上學呢？”

孩子只是簡單地回答：“沒意思。”

媽媽急迫地打斷：“啊， 怎么能因為沒意思就不去呢？什么有意思？”

我堅決地示意媽媽停下來。

她需要有個覺察：她說得不少，只是沒用。

我確定這是一個極其孤獨的孩子，同時她有一定的力量。慶幸的是爸爸媽媽在她年紀尚小的時候帶她來到咨詢室，或者說慶幸她在很小的年齡就找到引起爸爸媽媽注意的方法，從而得以彌補成長的缺失，啟動修復之路。

幸運的是，爸爸媽媽在幾次家長訪談后明白了問題的所在，信任并不干涉心理治療，孩子終于在幾次訪談后可以敞開心扉談論自己太多的悲傷。

她說她是一棵小草，我說我更愿意說她是一棵幼苗，而且會慢慢茁壯，長出自己的樣子。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