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宇
那天下午,我在海邊徘徊,天空低垂,陽光稀薄,仿佛暴風雨即將來臨。我站在褐黑的礁石上向遠處眺望,大海一望無際,看不出好惡,也看不出喜怒。不遠處的小島影影綽綽,仿佛仙境一般。鷗鳥盤旋低回,叫聲嘶啞短促,急切地訴說著什么。笨拙的老木船泊在不遠處,像一個喘息的老人,自顧不暇。
我像雕塑一般立在礁石上,任憑浪花在腳下來來去去,不知過了多久,心中的塊壘仍然難以消融,失戀猶如一根魚刺,扎在喉嚨處,上不來,下不去。有一瞬間,我突然從夢中醒來,驚覺天色已晚,暮色從四方悄悄合攏,黑暗不請自來。
我環顧四周,偌大的沙灘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像影子一般立在那里。這荒郊野嶺、這空曠無人的大海邊,海風嗚咽,海浪狂躁,到處黑乎乎的一片。我打了一個激靈,頓覺身上發冷,涼風直往脖子里鉆……
我第一次那般恐懼,心慌、氣短、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想都沒想,撒腿往回跑,連滾帶爬從沙灘爬到公路上,我心中無數個念頭,到最后都成為一個執念,期待運氣好,能趕上最后一趟公交車,把我帶回城里。
我順著公路一直向前跑,累得氣喘吁吁仍然不肯停下來。因為我知道,若趕不上末班車,今夜說不定就會被擱淺在這荒郊野嶺。
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看到來時那個小站,燈光黯淡,人影稀少,有一輛老式電車停靠在站口,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或上或觀望,我來不及細想,奪門而上,生怕一不小心被遺落在站臺上。
墨綠色的老式電車在軌道上慢慢爬行,稀疏的光亮偶爾灑進車里,我坐在臨窗的位子,風肆意而行,吹亂了我的短發,明明滅滅的光亮中,我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從郊區往回走,起先,到處都是黑咕隆咚,暗淡無光,讓人心中發毛,慌亂像雜草一樣叢生。逐漸,開始有了星星點點的燈火,然后,我看到了前方一大片明亮,那些燈火閃閃爍爍,溫暖可親,我的心一下子暖和安定下來,眼淚不知怎么就流了下來,像劫后余生,又仿佛久別重逢。
不過是一個下午,卻像經歷了幾生幾世。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失戀,而我仿佛覺得失去了全世界,一個人跑到海邊,探尋生與死的邊界。此刻,看到不遠處的燈火,我忽然明白,戀愛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活著的意義其實還有很多。
我在老舊的電車里慶幸自己迷途知返,而且我知道,此刻,父母一定備好了飯菜,在燈下等我回家,門廊上還留著一盞小小的燈火,不甚明亮,但溫暖有加,“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原來,我還擁有很多。所謂的失去,也不過是錯誤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而已,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萬劫不復。
常常想起年少時光里的這一段小插曲。那個年輕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在沙灘上奔跑,驚慌失措地在老式電車里張望,像一個小獸一樣迷失在青春期里。感謝那些溫暖可親的燈火,不僅僅照亮了城市的黑暗,也照亮了一個女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