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春林
(中國藝術研究院,工藝美術研究所,北京市,100000)
瓷業在我國有極廣泛的分布,幾乎每個省份都有冶陶、制瓷。陶瓷也是我國近代對外輸出最大宗貨品之一,通過九江港輸出景德鎮陶瓷,通過廣州港輸出廣彩瓷,通過汕頭和廈門港輸出福建德化、漳州陶瓷。出口目的地以港澳、南洋諸國為主,也有歐美國家。鴉片戰爭后中國門戶洞開,政治腐敗,獨立主權喪失,造成我國本土手工業節節敗退。甲午戰爭以后帝國主義列強在中國獲得更多濟特權,大肆向中國傾銷洋瓷,盡管中國本土美術瓷在質量和花色上要優于洋瓷,但還是從日用瓷市場上敗下陣來。中國日用瓷器的生產遭東洋瓷的打壓尤甚,“瀨戶窯廠所制青花小碗,均仿中國器式,近年專運北方奉天直隸等省,銷場極大,故景鎮瓷利為其所奪?!薄胺簿?、津、滬、漢以及各商埠,無不為東洋瓷之尾閭。”①
德、英兩國在19 世紀中期最先進行陶瓷技術革新,基本實現機械化生產,產能大增,生產規模擴張迅速,成本低廉,日用瓷的標準化程度高,花色亦數不勝數。歐洲陶瓷以骨質瓷為主,白度上較中國白瓷要高,但屬于中、低溫,造型和燒成的成本低,嚴格講工藝水平不如中國本土白瓷,他們靠的是表面的美觀和廉價。日本陶瓷在近代努力學習中國傳統制瓷工藝,并在造型和圖案設計上針對歐洲市場,很快日本陶瓷就在日用瓷方面贏得了歐美人士的喜愛,也填補了中國日用瓷仍停留于生產粗瓷階段而留下的市場空白。清末民初,中日兩國陶瓷在美國這個陶瓷技術相對落后的國家展開市場競爭,結果中國瓷器僅景德鎮的彩繪美術瓷尚能有些受眾,日用白瓷幾乎全無銷路。②

表1 1912-1927年陶瓷進出口情況
清末,中國每年進口外國列強生產的工業化陶瓷值在70 至150 萬海關兩左右,其中日本瓷器占半數以上,其余為德、英兩國瓷器。“洋瓷”來襲的勢頭如此迅猛,在近代對中國本土陶瓷形成后來居上之勢,每年陶瓷輸入值都要超過出口額數百萬海關兩之多。
列表所示,中國在1912-1927年這十五年間對外輸出陶瓷出現巨大逆差,即進口大于出口。即使在出口峰值最大的1920年,外國陶瓷進口量也有二百余萬海關兩的逆差。進口外國陶瓷的峰值出現在1924年,最大入超值出現在1922年,居然達到7061966 海關兩。在民國期間,單單陶瓷這一塊,每年白銀以數百萬海關兩的速度在流失。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中國陶瓷在近代是嚴重地衰落了。
民國之前,我國的陶瓷生產沿用舊工藝,殊少進步,甚至因為國力衰微而出現工藝上的退步,生產力不如往昔。本國民眾也因為經濟困難只能消費價格低廉的粗陶、粗瓷,凡精工細作的陶瓷幾乎都是陳設功能大于實用功能的美術瓷。所以導致“除黃黑粗砂貨無甚競爭外,細貨陶器之銷路,則為歐、美及日貨所侵奪,故銷數頻年遞減。”③光緒以后,有識之維新派人士和實業家奮起阻截,他們效仿西法,從日本引進先進的陶瓷成型和燒造設備,延聘外國技師,建立近代瓷業公司,企圖力挽中國陶瓷事業之頹勢。湖南醴陵、江西景德鎮、鄱陽、四川重慶、成都、河北唐山、山東淄博、北平、遼寧等地先后建立起了半手工、半機器生產的陶瓷工場。
1902年,江西巡撫柯逢時向清政府奏請,建議“官方籌銀十萬兩,余由該道自行集股”,在景德鎮設立新式窯廠。湖北候補道孫廷林隨即奉朝廷之命總攬景德鎮瓷業公司事務,廠址就設在景德鎮珠山北麓御窯廠內。正如它的選址所表明的那樣,該公司從一開始就有官窯的意味,它延續了官手工業的管理方式,在工藝流程上也沿襲舊制,所造器皿的配方、造型、圖案和紋飾等等都與光緒官窯十分接近。盡管1907年兩江總督端方奏請,把新式窯廠改成官商合辦,但該公司仍舊沒能徹底擺脫“官辦”屬性。
1910年,由張季直、袁秋舫和瑞君華等社會名流集資認股,官方由冀、鄂、蘇、皖、贛五省協籌,清政府正式對江西瓷業公司進行改組,吸收商業資本40萬兩白銀(實際到賬20 萬兩),將官辦改為官商合辦,廠址從御窯廠遷出至今天的建國瓷廠內,分廠設在鄱陽縣,聘用祁門貢生康特璋負責總理瓷業公司業務。改組后的江西瓷業公司聘請自日本學成歸國的張浩擔任技師,從國外引進先進的制瓷工具、機器和生產技術,如腳踏轆轤車、手搖碎釉機、石膏模型鑄坯、霧吹起施釉等等。公司采用各種類型的隧道窯,燃料由柴草該為煤炭,窯溫提升快,前后溫差小,保證窯內瓷器受熱均勻。在練泥、配釉、成型、修坯、施釉等工藝環節提高了工業化程度,保證了產品在厚度、白度、完整度上的整齊劃一,提高了成品率,降低了成本,也增強了參與國際市場的競爭力。該公司生產的電用瓷代表當時的先進科技成果之一,曾在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交通館中展出。在江西瓷業公司影響下,一批新式陶瓷公司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如江西桐華公司、江西改良瓷業公司、江西義成公司、萍鄉瓷業公司、竹里瓷社、江西華珍畫室等先后誕生。
在沒有官窯體制束縛后,原景德鎮御窯廠的畫師和地方瓷繪名家們成為陶瓷彩繪的主力,受清末民初“美術革命”思潮的推動,瓷工們取法歷朝歷代文人畫,尤其是常常借鑒清末“揚州八怪”和“海上畫派”的藝術風格,引畫入瓷,在彩繪內容上出現了都市庭院、山村小景、旗幟標語、洋房、自行車、小火輪、時裝人物等新生事物,使陶瓷裝飾彩繪擺脫了歷代帝王趣味的束縛,既貼近民眾生活,也貼近文學藝術。
近代景德鎮美術瓷依然保持著很高的技術和藝術水準,在國際博覽會上仍然能夠代表中國最高制瓷水平。事實上,近代景德鎮陶瓷深受藏家歡迎的“仿古瓷”的生產起到了技藝傳承的重要作用。1915年,浮梁縣知事陳安授意吳靄生、王琦等組織成立了瓷業“美術研究社”,實業家吳靄生任社長,瓷繪名家王琦、汪曉棠任副社長?!懊佬g研究社”會員專注于將陶瓷裝飾“美術化”,既重視向美術學習,又追求彩繪語言和工藝的個性化。他們創作出的樣品毫無保留地向社會作公開展示,許多窯戶爭相仿制,如此一來有力推動了民國初年景德鎮陶瓷裝飾風格的現代化。1926年,“美術研究社”社員從 200人擴充到 300 余人。但由于吳靄生家資耗盡,研究費用拮據,加上北洋軍閥敗兵過境,將“美術研究社”所存陶瓷精品洗劫一空。于是,開辦十年之久的“美術研究社”就此匆匆終結了。1928年,部分“美術研究社”成員在景德鎮珠山發起成立“月圓會”,后人稱之為“珠山八友”。以“月圓會”為代表的十余位瓷畫家創新出“新粉彩”這一瓷繪品種,完成了對清末淺降彩工藝和風格的革新。
民初,盡管有多家新式陶瓷工廠在景德鎮建立,又有“美術研究社”、“月圓會”這類銳意革新的社團的出現,但民國時期景德鎮瓷業主體依然是傳統的窯戶。他們保持著傳統瓷業的細致分工,且每行都各守門戶,維護舊習俗,這既是景德鎮的優勢,也是它的劣勢。在傳統制瓷人才儲備方面,景德鎮有著極大的優勢,這是它能夠始終具有強大產能的原因。近代景德鎮瓷業仍占據國內陶瓷的半壁江山,其他瓷區難與之相頡頏。史載:“景鎮全場約三十里,廣三四里,瓷器制造場及瓷行店充滿全市。昌江近鎮數里之江岸,均為運瓷船所占滿?!]窯時間,鎮民約十余萬;開窯時間,鎮民約三十萬,直接間接無不與瓷業有關系者?!雹芫暗骆偝W℃偯窦s10 萬人,忙時參與到陶瓷彩泥、制坯、制釉、拉坯、利坯、上釉、彩繪、燒窯、包裝、運輸以及其他雜工人數可達30 萬,這多出來的20 萬人多為附近區縣如樂平、浮梁、鄱陽、都昌、高安和安徽祁門等地的農民。他們既是農民,也是小手工業者,很容易作為流動人口及時補充到景德鎮瓷業生產中。由于陶瓷生產的文化生態在近代沒有太大變化,行會組織勢力很大,相互鉗制,這就為景德鎮瓷業實現工業化設下了一大障礙。據統計,1921年景德鎮有瓷窯150 座,坯戶1700 余戶。1928年景德鎮有坯戶1451 戶,雇工22029人,平均每戶才15.2人,每窯平均40人左右,這幾乎就是傳統窯業作坊的大小,說明在近代瓷業新廠初興的景德鎮,居主流的依舊是傳統手工業的生產組織模式。
清末醴陵制瓷工藝落后,瓷土淘洗不凈,釉料配方不佳,瓷器質地粗糙,顏色暗黑。這種土瓷只能銷售給當地百姓,在工藝質量上不具備與景瓷和洋瓷競爭的實力。因此醴陵瓷業十分蕭條,窯戶普遍陷入經營困境中。1905年,實業家熊希齡考察醴陵瓷業后,上書給湘省巡撫端方,提出振新湖南瓷業的一整套設想。隨后,他發起創辦了湖南官立瓷業學堂,自任學堂監督,開我國近代陶瓷工業教育的先河。
湖南官立瓷業學堂聘請了多位日籍教師來到醴陵任教,同時也從景德鎮請來了技工擔任指導。1906年初開始招收學員,就近在“各窯戶中挑嫻熟工作者數十人”招為速成班學員,一班30人。教授課程為選土、制釉、燒窯等實用工藝,半年即畢業。另外招收藝徒科學員三個班,每班30人,分為模型、轆轤、陶畫。這三個班是仿效西學制度開辦,目標是培養懂得最新制瓷工藝和繪畫藝術的新式瓷業工人。學堂為藝徒特設實習工場,制瓷設備大部分從日本引進。日本人安田乙吉任總教習,掌管所有日籍教師教學事務。日籍教師中的大凡谷里吉教授陶畫,馬場梅吉教授轆轤及原料實驗,川木音吉教授制瓷模型,河原小太郎教授窯務。這樣一來,從選土、煉泥、配釉、造型、彩繪到燒成,每道制瓷工序都由日本技師來負責傳授??偨塘暟蔡镆壹€為湖南瓷業學堂編撰“制陶法”講義6 本,共27 萬余字,內容涵蓋制瓷原料的化學成分與物理性能;坯釉配方與制備;成型、燒成、彩繪、烤花工藝及顏料制造。學生們實習所生產出的瓷器以餐具、茶具、瓷塑等小器件為主,風格大多也都是仿東洋瓷。1910年,該學堂改名為湖南瓷業藝徒學堂。1915年又改為湖南省立乙等窯業學校,學校附設一個窯業實驗所。
在創辦瓷業學堂的次年(1906年),熊希齡等在醴陵開辦了湖南瓷業公司。1907年,該公司發明了五種高火性釉下顏料,并成功燒制出釉下五彩瓷器。歷史上醴陵瓷釉色單一,瓷業公司使用紅、綠、藍、黃、黑五種原色料調配出豐富多彩的陶瓷繪畫色料,采用雙勾汾水法,可對花鳥進行寫真描繪。燒成后的瓷器色彩漸變自然,水靈通透淡雅,極具觀賞價值。醴陵釉下五彩瓷一經問世,不僅成為民國時期的國內名瓷,在世界陶瓷市場上也大放異彩。自1909年到1911年間,醴陵釉下五彩瓷先后參展武漢勸業會、南洋勸業會和意大利都朗國際賽會,分別獲一等金獎、第一等獎和最優獎。1915年參賽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由湖南瓷業公司吳壽祺等陶瓷藝人創作的釉下五彩《扁豆雙禽瓶》贏得金獎,被媒體譽為“醴陵的玫瑰”、“東方陶瓷藝術的高峰”。
釉下五彩瓷的發明不僅讓醴陵瓷由粗制土瓷向優質細瓷發生轉變,并且極大地提振了中國陶瓷行業的信心??蓢@的是,20 世紀20年代末,由于戰禍連年,醴陵瓷業反復遭遇軍閥蹂躪,生產走下坡路,到1930年,各類瓷業新廠和學堂相繼倒閉。
河北磁州窯在清中期曾有過一段時間的繁榮,瓷業以生產民用瓷缸、瓷盆、酒壇等粗貨為主,以瓷枕、花瓶等細貨為輔,產量較大。1830年的大地震對磁州窯有過一次毀滅性的摧毀,后經過慢慢恢復,至清末時期仍舊產業不振,彭城剩余瓷窯130 余座,瓷業工人千余名。直到晚清政府直隸工部局倡導振興實業,改良瓷業的新政后,磁州窯出現了一線發展的生機。1907年,直隸工藝總局選派磁州窯窯工赴景德鎮考察學習,目的是學習景德鎮制瓷的一整套工藝,將磁州窯業由生產粗瓷向細瓷轉型。這次工藝改良的試驗,成功地提升了磁州窯陶瓷的胎質細膩程度,并且開發出釉下五彩、青花、紅綠彩等裝飾工藝。過去磁州窯陶瓷靠單一的白地黑花作裝飾,有了多彩裝飾手段之后,磁州窯陶瓷的外觀和質地都有明顯的改善,由此銷路得到擴展,彭城迎來民國初年的一個短暫的繁榮期。20 世紀20年代前后,磁州窯陶瓷產品以生產碗類及巧貨類為大宗,主要滿足一般鄉民的生活日用所需,彭城鎮及周邊地區聚集了碗窯200 余座,缸窯30余座,“每年所產瓷器約值三十余萬元,彭城鎮上居民以瓷為業者約占十分之八、九?!雹?922年瓷工總人數有5000人左右。民國時期的磁州窯雖有一些工藝革新,但受地域環境的影響,仍舊是以價廉質次的粗瓷生產為主,但行銷面十分廣大,覆蓋華北、東北、西北十三個省份,加上京津兩個主要城市,其重要性遠遠超過唐山、井陘、曲陽、耀州、焦作等處的窯口,稱得上北方地區民國第一大產瓷區。
在淪陷期,磁州窯的生產規模漸漸縮小,大約是之前的三分之一。1945年彭城解放,磁縣政府及時組建起了大公瓷廠。次年,晉察冀邊區政府建設廳在彭城建設瓷廠,著名陶瓷專家劉雨辰等前往彭城進行窯業考察,設立晉察冀魯豫邊區政府工業制造所(后來改名為細瓷研究所、華北窯業公司彭城瓷廠),著手陶瓷燒制工藝的全面改造、提升。1948年,華北企業公司所辦的鼎新瓷廠搭建起了第一座倒焰窯,代替了直焰窯,大大降低了煤耗,提高了瓷器生產工效。新中國成立前,河北磁州窯的恢復性生產要略早于南方各大名窯,產業工人恢復到3000 余人。
佛山陶千年窯火不斷,近代佛山陶瓷業專業分工細致,形成了二十四個行當。花盆行專門做大型日用器皿如水缸、花盆等,公仔行專門做公仔。俗語說:“石灣瓦甲天下”,佛山瓦脊公仔影響到東南亞一帶的建筑裝飾,尤其是華人所建的廟宇、戲樓等,許多都采用了瓦脊公仔做裝飾。清末民國時期,石灣的瓦脊公仔出現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從屋宇上走到民間案頭上,獨立人物陶塑開始盛行。最早流行的陶塑人物都是神道佛像一類,如觀音、達摩、羅漢、壽星等,主要靠手工捏塑完成。高檔擺件采用單件塑造方法,普通擺件采用陶模批量制作。1904年,石灣陶參加美國圣路易斯賽會,送出去的展品就是陶塑擺件一些領風氣之先的陶塑藝人受嶺南畫派和海上畫派的藝術的啟發,學習借鑒西洋雕塑藝術的寫實語言,在陶塑上做出了工藝探索,也涌現出名聞遐邇的陶塑名人,如陳渭巖、潘玉書等。石灣陶塑因為在國弱民貧時期,由瓦脊建筑裝飾成功轉型為陶塑藝術,揚長避短,順應了社會變化的潮流,在近代找到了一個具有無限潛力的發展方向。
廣彩瓷與其他地區的陶瓷行業一樣,在近代也受到洋瓷的沖擊,生產和貿易轉入低潮。但就在這一時期,廣彩畫風突變,出現一種新的陶瓷彩繪樣式,即具有濃郁“文人畫”畫風出現在陶瓷裝飾中,雖是新生事物,卻也引領一時之潮流。此事的引導者是廣東博物商會。廣東博物商會表面上是一廣彩畫會,實際上又是以工藝美術為遮掩的同盟會革命組織。發起人是“嶺南畫派”創始人高劍父、陳樹人等。他們早年就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并且深受孫中山“工業救國”,“開啟民智”思想的影響。高劍父認為“美術為工業之母”,陳樹人曾言“工藝之發達,非間接于美術不可。”所以兩人都以改良工藝、振興實業為己任。廣東博物商會的廣彩瓷生產有一定的規模,不僅有人在生產寫意山水美術瓷,1910年還對外招收了40 名畫師專門生產精細花鳥和人物彩瓷。20 世紀40年代,“嶺南畫派”畫家趙少昂、楊善深等也參與到廣彩瓷的創作和生產中。
江蘇宜興善制陶,在近代出品分粗貨和細貨兩類:粗貨有瓦罐、瓦缽、瓦缸等,專銷蘇北地區和魯、豫、皖等??;細貨用精細紫砂泥全手工制成,有茶壺、茶寵、花器、爐瓶等,銷往無錫、南京、上海、蘇州等城市以及東南亞、日本等國。民國時期蜀山鎮有居民500 余戶,鼎山鎮有居民1000 余戶都從事陶業生產,附近二十里地范圍內的居民半數以上也都是紫砂陶從業者,總數大約在五六萬人。1917年,江蘇省在宜興蜀山成立省立陶器工廠,有技工、徒工五六十人,年產各類細貨紫砂器12 萬件。1931年,江蘇省公立宜興職業學校成立,專設窯業科,“從事改良各種陶器,出品雅致可愛。校中刊有雜志,詳載陶法及其改進之法?!雹蘅谷諔馉幈l前幾年,宜興紫砂達到清中期以來的高峰期,“每年的出產,價值在百萬以上”。⑦1936年宜興陶業生產達到民國時期的峰值,全年共燒4740 窯,年產值達到440 余萬元。八年抗戰期間,宜興有多座窯廠和100 多間廠房被毀,陶業工人四處流散。整個蜀山窯場全年燒造出的壺不足千把,產量較之戰前折半。
除以上主要瓷區外,其他地區的窯口也在民初努力興辦現代瓷業公司,但受資金、技術力量的局限,多是“土洋摻雜”,且屢開屢敗,新式日用瓷的生產很不穩定。不論是技術上還是管理上,許多新辦瓷業工廠都出現了過渡期的不適應癥狀:即在新廠的外表下,多數都維持著手工生產方式,即使是所謂的新式窯“亦就土窯擴充,制法新舊參半”而已。四川瓷業公司建立時就有董事長制度,但所有工藝流程都是靠手工來完成。河北唐山新興的瓷窯業雇傭工人較多,亦不過每窯在40人左右,基本上還是傳統窯業的生產規模。廣東石灣陶瓷業在20世紀初有200左右坯戶,“大部皆為家庭組織,少者四五人,多者十余人,三十人以上者不過十余家而已。”⑧1915年浙江龍泉瓷業公司開業以后,出品有所改良,但僅限于仿古青瓷的生產。上海先施公司向龍泉定購仿古瓷器,然后轉手做海外貿易,每年也僅數萬元出口量。總之,盡管全國各瓷區都努力想振興瓷業,除江西瓷業公司、醴陵瓷業公司、宜興紫砂比較成功之外,多數瓷區還不具備建立現代工場所需要的管理、經營乃至現代科技力量,民國時期各地出現新興瓷業公司“大多停頓”現象。⑨
清末以來,東洋瓷器借助不平等關稅條約向中國這個陶瓷母國大肆傾銷,中國瓷業生存普遍艱難。一些地區學習新法,積極改良工藝,在短時間內提升了陶瓷產品的質量,由粗瓷提升為細瓷。但也有不少地區的陶瓷生產沿用著古老的制陶、制瓷工藝,也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與各地新式窯廠隨開隨倒,極不穩定的現象形成對比,各地傳統的土窯受“洋瓷”沖擊較小。陶器和粗瓷的生產技術要求不高,機動性強,多為家庭副業型,近代社會全國各地這類窯場還有相當的生產力。如浙江衢縣“村民設土窯而制造陶器者,約居十之三四,農隙則從事制造?!苯阋粠В案G業之散布在各縣者,表面觀之,窯座雖不在少數,然多系極小規模,全為農人副業。每窯之生產能力亦甚微,甚至有每窯年僅出貨不足百元者?!雹馍綎|博山陶瓷在民國期間主要在山頭村,最盛時有窯場一百余家,都是家庭手工業,總體上品質粗陋,產品只銷往鄉曲僻壤,大都市鮮見。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九一八”事變之后,博山陶業,才“愈呈蕭條?!雹蟽H四五十家斷斷續續地在生產一些日用粗瓷。貴州織金縣所產砂器“特別細致,均勻光潔可愛,價值低廉,經久耐用,以之盛食物蔬果,雖值炎暑氣候,能隔數日味不變,暢銷全省?!雹懈拭C地處偏遠西北地區,人們日用所需陶瓷多是本地生產的粗瓷。甘肅皋蘭、華亭、永登、靖遠、岷縣等地燒造的陶瓷,“行銷于本省及青海、寧夏各省。年產總額約值十萬元左右,產品為缸、盆、罐、碗、碟、茶壺、花瓶等類。”⒀說明洋瓷再有競爭力,它也不可能完全擠占土貨的市場,由于地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造成中國普通民眾的生活日用器還主要靠本土窯廠的產品。這里邊既有文化習俗使然,生活成本低廉也是一個問題。
注釋
①向晫:《景德鎮陶業紀事》,見熊寥、熊微編:《中國陶瓷古籍集成》,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第714 頁。
②楊大金:《現代中國實業志》第1 冊,制造業(上),華世出版社,1976年版,第420 頁。
③楊大金:《現代中國實業志》第2 冊,制造業(下),華世出版社,1976年版,第421 頁。
④曹國慶、蕭放:《景德鎮考察記》,《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2 期,第104 頁。
⑤直隸《農商公報》七卷七期(總第80 期)。
⑥徐蔚南:《中國美術工藝學》,中華書局,民國二十九年二月,第34 頁。
⑦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編輯組:《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概覽》,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二月出版,第21頁。
⑧《石灣缸瓦業調查報告》,《廣東建設》,1930年第6 期。
⑨楊大金:《現代中國實業志》第2 冊,制造業(下),華世出版社,1976年版,第396 頁。
⑩楊大金:《現代中國實業志》第1 冊,制造業(上),華世出版社,1976年版,第397-407 頁。
⑾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編輯組:《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概覽》,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二月出版,第38頁。
⑿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編輯組:《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概覽》,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二月出版,第58頁。
⒀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編輯組:《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概覽》,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二月出版,第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