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楓居士吳琴木

劉強

《蒼峰秋霽圖》

蘇州過云樓藝術館的“摹古出新——過云樓藝術館藏吳琴木繪畫精品展”，展出數十件館藏吳琴木先生的精品畫作，以追慕這位蘇州地方鄉賢、海派繪畫名家。

吳琴木乃民國畫壇一位功力深厚的傳統型畫家，畫藝卓犖，格調清逸，與同時代的“三吳一馮”（吳湖帆、吳待秋、吳華源、馮超然）相比，藝術水準難分軒輊，但其畫名卻長期被雪藏，直至晚近，吳琴木的后人為追懷先生藝績，編印出版數本畫集之后，收藏界和學術界始重新審視吳琴木先生的藝術成就。可以說，此次展覽也對推動吳琴木研究發揮了積極作用。

吳琴木（1894—1953），江蘇吳江人，原名桐生，后改單名桐，字琴木，號冷楓居士（源于唐代詩人崔信民的詩句“楓落吳江冷”），別號蒼梧生，室名志隱草堂。他自幼酷愛繪畫，弱冠后館于南潯收藏家龐元濟，得以遍覽歷代名家真跡，手摹心追，走上職業畫家的道路起點極高。所作以山水見長，兼能花鳥、人物，曾于上海、無錫等地舉辦個人畫展，頗受世人好評。1953年逝世于上海，終年60歲。

虛齋師古

1914年，吳琴木至鄰鄉南潯龐氏畫室管理書畫，臨摹并修復古畫。龐元濟（1864—1949），字萊臣，號虛齋，以字行，浙江吳興南潯人，是近代南潯“四象”之一龐云鏳的次子。“弱冠后，館于吳興龐氏。龐虛齋先生愛其筆墨秀發，勖其潛心繪事，將來必大有成就;并出所藏唐宋元明清諸名家之手跡，俾渠朝夕臨摹，研討精微，歷二十余載，始出示其所作，見者皆贊嘆，便蜚聲藝苑。”可以說，龐元濟乃吳琴木的藝術啟蒙導師和贊助人。

龐元濟除了是個大收藏家外，自己本身也是一名出色的鑒賞家和畫家，他父親龐云鏳有一次看到年幼時龐元濟的畫作，非常得意，說“此子不愁無飯吃矣”。陸恢（清末民初著名畫家，字廉夫，號狷叟，一字狷盫，自號破佛盫主人，原籍江蘇吳江，居吳縣）曾言：“虛齋愛古人畫而自能畫，畫既精能，扶古人之精，浸潤涵濡久，遂具此正法眼。故書畫之來雖糅雜紛紜，真贗歧出，一見能決其是非。”

龐氏收藏背后有一批畫藝和鑒賞水平均卓絕的藝術家隊伍，包括了陸廉夫、張硯孫、吳琴木、張大壯、邱林楠、樊少云與樊伯炎等人。這個團隊的主要負責人首推陸恢，陸恢年老時，推薦了其弟子樊少云（1885—1962）續任主事，但時間不長，之后是吳琴木，從1924年到1945年抗戰勝利。陸恢逝世于1920年，他生前作為虛齋的主要鑒定者，對年輕的吳琴木應會有所指導，吳琴木的山水花鳥，也確與陸恢有相似之處。吳琴木也跟隨樊少云學過畫，但未拜師。龐元濟最欣賞的人是陸廉夫和吳琴木，龐元濟的三位孫輩，亦曾向吳琴木學畫，曾憶及：“祖父生前深交兩位畫家，一位是陸廉夫，另一位是吳琴木。”1926年，吳琴木在參加第四回“中日繪畫聯合展”時，初露頭角，隨后躋身海上畫壇名家之列。

《秋光圖》

《雨霽紅葉圖》

《寒流雪山圖》

探幽窮源

吳琴木的繪畫作品結構嚴謹、筆墨精微、風格秀潤，比之張石園尤顯其清峻本色，于蒼渾中別具一種秀雅之韻。賦色用彩不傍艷俗，青綠由王廉州上追文徵明、趙孟頫。又善用花青、淺絳，較之吳湖帆、張大千亦不分伯仲。精于用紅，特別是秋景中的紅樹，沉靜唯美，氣韻生動。山石線條圓潤崚嶒，脫胎于“四王”筆法。諸文進先生認為，吳琴木的山水，謂有十美，為縹緲，為雄厚，為奇崛，為明秀，為幽邃，為朗潤，為高曠，為深密，為蒼渾，為秾麗。極適之。

據吳琴木夫人龔梧回憶：“（吳琴木）未進過藝校，未拜過老師，只仗古人之作為師，刻意摹效，探幽窮源。”吳琴木由師古人而師造化，由臨仿而創作，摹古而繼承，由“四王”吳惲上溯吳門畫派、元四家、趙孟頫、四僧、龔半千等，特別是醉心于“四王”之中的王鑒，崇敬王氏對傳統的“探幽窮源”，直造古人之室而擷其精英。

在其《臨王鑒仿古十二屏》的跋語中，他對自己的藝術傾向做過如下描述：“余于廉州畫深有癖嗜，甲子歲獲見此十二幀于虛齋龐氏。觀其運筆之精，設色之妙，直造古人之室而擷其精英。凡自宋之北苑、營丘、晞古、中立，以至于元之松雪、令穰、大癡、山樵、仲圭、貫道、文璧，皆能探幽窮源。因刻意摹效，累經更易，至丙寅冬三年而成。自愧未能夢見古人，置之案頭聊作觀摩之用耳。”

吳琴木這路堅守傳統的畫家，在20世紀上半葉并不為時所重，這也間接影響了這批畫家藝術水準的深度挖掘。郎紹君先生認為，20世紀的傳統型畫家，有像齊白石、潘天壽這樣勇于革新創造，個性和時代性十分突出的畫家，也有像金城、吳湖帆這樣遍學古人、潛心傳統，個性和時代性并不十分鮮明的畫家。在20世紀前半葉，后者人數更多，影響也更大，在中國畫畫壇居支配地位。新中國成立后，文化藝術“破舊立新”，把“五四”以來的國畫家褒貶分明地劃為“革新派”和“保守派”，久而久之，所謂“保守派”從被冷落到被遺忘，乃至形成對這一大批畫家有意無意地歷史遮蔽。吳琴木不幸就是這樣一位被長期遺忘的畫家。

浪跡藝海

1924年，“虛齋”藏畫大部分隨龐元濟遷往上海寓所，吳琴木也應龐氏之邀，從南潯遷居上海，先后居于新閘路、蒲石路（今長樂路）、大通路大興坊（今西藏南路）等處。在滬時得遇同為“虛齋”門客的張大壯。張大壯（1903—1980），與唐云、陸抑非、江寒汀并稱為“海派花鳥四大名旦”。吳琴木和張大壯，一個作“四王”山水，一個畫“南田”花卉，各自取長補短，惺惺相惜，仿若當年的惲王之誼，如惲壽平贈王翚的詩中所云：“白首兄弟相見少，人生能得幾知音。”

不久，吳琴木亦離開“虛齋”。“周夢坡先生又延之幕中，得交當代勝流，縱論書畫，復漫游大江南北，遍覽名山巨川，胸羅丘壑，意境益為之開闊。可謂先師古人，后參造化，其造詣自不同于恒流者也。”其間，結識夢坡先生座上賓吳昌碩、沈濤園、朱古微等文化耆宿，并與南潯名流張乃燕訂交。

1949年龐元濟去世后，吳琴木積蓄漸空，不得已，他仍須為衣食奔走，往來于常熟和上海之間，困頓之中，藝術生命于60歲時戛然而止，實在讓人扼腕，但其留下的畫作無一粗制，至今燦于近代畫史。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