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蜂人（外二首）

阿成

你帶來的花事與春天如出一轍

蜂群安放在山灣里

陽光穿過竹林與灌木叢

飛翔的路徑，芳香和甜蜜

每天要往返數十次……

鵝黃的網格：木質蜂箱落在山腳

總有路過的老人和孩子駐足觀看

蜂事的秘密，在臉上灰白的網罩

和手中帶鋒刃的鐵鏟

蠟味和甜味，隨嚶嚶嗡嗡的蜂鳴散發

帳邊立著靜默的妻子和看門的黑狗

蜂飛的影子擾亂了幾只白蝶的舞蹈

入夜，一盞昏暗的電燈更顯黑暗的廣闊

和寂靜，養蜂人握著手電，一匹一匹地

察看蜜糖和王漿的成色……哦，沒有

養蜂人的春天不是真正的春天！

四月，養蜂人走了，詩人說：蜜蜂

把春天帶走了，一個不經意的早晨

山腳的泥地兀留幾方巨石和釘樁，

禾草狼藉中，靜靜等待

下一個或再一個春天的到來……

汲 水

父親的年代：晨光一瓢一瓢地晃蕩

水經過手的起落，從一條河的流動中

翻越時間斑駁的木桶，田埂村道上

一對水桶宛如兩只一上一下的靴子

輕悄地穿越四季的煙嵐朝霞……

蕩漾。有霧的早晨，你像一個迷途知返者

擔著兩桶水，拐過一叢竹林一片樹蔭

像一個賣貨人突然在村頭出現，兩桶明亮

一波一波地蕩漾著星月天光，太陽落到一只

桶里，月亮就會落到另一只桶里，你擔著

一家人簡樸清貧的生活，和起伏連綿的日子——

擔水，用來淘米做飯，洗衣洗菜，也用來

清潔肉身，一口大缸坐實了它流動的軀體，

夏日歸來的一瓢牛飲，傍晚兜頭的一瀑白練

刻下無數清涼的往事，更多的時候，一缸水

靜臥灶房，因為滿足溢出銀兩，兩只桶

因為疲憊，一動不動地倒扣在木樁上……

湖心島

那一片水的皮囊，春天是綠色的，

冬天是藍色的，夏秋泛著微黃和

淡赭——只有深淵才如此熾烈：

這么多年，我愛著你的沉靜，愛著

你的深廣，愛著你永恒的無動于衷……

與湖岸有著既遠又近的距離——立于岸邊，

看得見你晨霧中淡青的身影，而抵達你的路

空茫，陽光下一片碧波又一片碧波，

萬千素白的馬駒奔騰，

親近我又遠離我……

暮晚中遠遠地望著你，那一架棧道的曲美

仿佛能運送我到天邊——一彎棧橋，伸出去

又勾回，對我說：你是晚霞的一枚棋子，

只負責染紅湖水的夢境……

在岸上觀望了十年，終究無路，無舟，無緣，

一抹青蔥的遠山和墨綠的隆起，隨湖水升浮，

細浪奔過來又返回，洗練成金的黃沙，凝成

鐵石的堤岸，我們都未感知地底一顆連通的心：

腳下蔓延的土石，早已融成骨肉，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