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曉津
[摘 要]代秦而起的西漢王朝,認識到“夫民者,萬世之本也”的重要意義,于是一改秦以“尚威”為特點的多欲寡恩之治,轉而倡導以安民為中心的仁政孝治。賜民爵、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和獎掖孝悌等政策措施皆為漢初統治者以“民之父母”形象實行的保民、安民之策。這些措施與漢初的建立郡國廟、分封同姓王等共同構成了漢“以孝治天下”的前奏序曲和重要組成部分。賈誼提出的“守威定功”思想實際是對秦漢之際由文治替代武功,從“尚威”到“崇孝”為政思路轉向的肯定和總結。漢代倡導孝治的實質仍然是為加強皇權統治服務的。
[關鍵詞]尚威,崇孝,守威定功,仁政,漢初
[中圖分類號]K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57-6241(2020)18-0067-06
與秦之“尚威”政治不同,代秦而起的西漢王朝倡導“以孝治天下”,這是學界周知的問題。然而,對于西漢開國之初推崇孝治的探討,特別是關于漢初是如何走上孝治道路,漢初實行的政策措施與孝治的關系,以及漢初的孝治與黃老無為思想之間是如何交匯、轉化等一系列問題卻較少有人深入論及。①因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試圖圍繞賈誼提出的“守威定功”思想,探討秦漢之際的政治是如何由“尚威”走向“崇孝”的。力圖解析漢初所推行的各項治國之策的特點及其與漢“以孝治天下”的關系,以深化對漢代“崇孝”問題的理解。
一、秦漢之際為政思路的轉變
秦漢之際,劉邦創建西漢王朝并成為西漢開國皇帝,其中自有其天時、地利、人和之氣運。與秦王嬴政從一國之王到主宰天下的六合之尊不同,劉邦起自布衣,曾“為泗上亭長”,②其勢力的發展壯大,誠如趙翼所言:“蓋秦、漢間為天地一大變局。……使秦皇當日發政施仁,與民休息,則禍亂不興……惟其威虐毒痡,人人思亂,四海鼎沸,草澤競奮,于是漢祖以匹夫起事,角群雄而定一尊……天之變局,至是始定。”③可見,正是由于秦始皇“威虐毒痡”,不施仁政,不得民心的尚威政治,才造成了秦漢間天地一大變局和劉邦的發跡。
關于劉邦稱帝問題,日本漢學家西嶋定生曾將其與秦始皇做過比較,指出:“始皇帝的皇帝稱號是他親自下令甄選而定,而漢王劉邦則是經過了由諸侯王推戴的形式才正式稱帝的。這種稱帝形式,被沿用于之后的歷代中原王朝皇帝的即位儀式之中。這里也反映出了秦朝與漢朝皇帝觀念所存在的微妙差別。”④西嶋先生的觀點極具啟發性,正是由于出身及稱帝形式不同,從某種程度上也導致了秦漢之際為政思路的漸次轉變。
起自布衣,曾親自參加過秦末農民起義的劉邦,深知天下小民的力量,因此無論是其早先入關時廢秦苛法,“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還是強調“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都使秦人“唯恐沛公不為秦王”,⑤而且其在剛剛打敗項羽后,就提出要“偃兵息民,天下大安”。①劉邦皆因其在各個歷史階段的戰略決策符合民心所向而步步為營,取得天下。
然而得到天下后,是否能夠穩定大局,治理好天下,是問題的關鍵。秦末之亂,生民涂炭,面對困境,如何順應民心,調整轉變,盡快重建社會秩序,這都是漢初統治者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諸侯王上疏懇請劉邦稱帝時曾提道:“大王起于細微,滅亂秦,威動海內。又以辟陋之地,自漢中行威德,誅不義,立有功,平定海內。”②在這里,諸侯王以“威動海內”和“威德”來形容劉邦一統天下的功績及由此產生的威望。與此類似的是,“威德”一詞也曾被用來形容秦始皇統一海內的赫赫戰功及威望。③據此我們可以推斷,無論秦始皇還是漢高祖,在打天下時,皆因以武力平定天下,讓天下恢復統一安定而得到天下士民的普遍認同,所以才會被認作“功盛德厚”“德施四海”,④被冠以“威德”之贊譽。然而,在坐天下時,“威德”是否依然適用,是否依然能夠得到天下的認同?這實際不言自明。那么,同樣是因“威德”而得天下,為什么強秦速亡,而漢王朝會國運綿長?與秦相比,漢代統治者究竟進行了怎樣的反思和調整,才得以避免重蹈亡秦之覆轍呢?漢初政治家賈誼提出的“守威定功”思想似乎可為我們解答這一問題提供重要線索。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
秦并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⑤
賈誼在分析秦得天下后的政治局勢時,已敏銳地覺察到,在經歷了“兵革不休”的連年戰亂后,渴望統一、安定是當時天下士民共同的心愿。因此,已經開創了天下統一大勢,具有威望的秦始皇只要能夠順應民心,以文治替代武功,用休養生息的方式“以養四海”就能夠得到民心、保有天下,就是做到“守威定功”了。可見,賈誼的“守威定功”思想主要是針對天下統一后,秦應適時調整思路,從打天下時“尚威”之思路轉變為坐天下時順應、安撫民心,鞏固發展的思路而提出的。然而,秦始皇、秦二世皆行“廢王道,立私權”⑥的霸道政治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因此,賈誼進一步指出: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⑦
在賈誼看來,秦二世繼位后,對于缺衣少食,“天下之嗷嗷”的窮苦百姓實行仁政是容易的,這實際也正是“新主之資也”。賈誼認為秦二世如能“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實行與民休息的政策就可以滿足百姓的愿望,贏得民心,也就是所謂的“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這則材料所提出的一系列具體措施實際是對前一則材料中“守威定功”思想的具體展開和解釋。⑧
如果我們仔細品讀這則材料,看到賈誼提出的一系列具體政策措施,就會體味出賈誼對割除秦弊,完善漢政所付出的良苦用心。若我們再對照漢初以來所采取的一系列治國之策,就會發現賈誼在這則材料中所分析和具體指出的秦二世未能實施而導致秦速亡的政策措施在漢初皆得到貫徹落實。可見,同樣是以“威德”得天下的秦始皇和漢高祖,在治理天下時,選取了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徑。這也正如賈誼在《時變》一文中所指出的:“秦國失理,天下大敗……是以大賢起之,威振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今者何如?進取之時去矣,并兼之勢過矣,胡以孝弟循順為?”⑨秦始皇因“威德”而得天下,也因“威德”而失天下。于是,代秦而起的西漢王朝,在反思、清算秦之“尚威”政治的基礎上,根據不同歷史階段的特點和變化,適時扭轉政策思路,轉而提倡孝治。賈誼提出的“守威定功”思想實際是對秦漢之際為政思路、為政方式實現由“尚威”到“崇孝”轉變的肯定和總結。這也為文景時期進一步推進孝治奠定了思想和實踐上的基礎。
二、“以孝治天下”在漢初政治社會中的具體實踐
與秦將打天下時所推崇的“威德”繼續保留到坐天下時,并將其發揮至極致,形成“人人思亂”的暴虐政治不同,承秦而起的西漢王朝,在政權草創之際及時扭轉為政思路,倡導“以孝治天下”,用以矯正秦以“尚威”為特點的弊政。在孝治思想指導下,漢初的統治者一改秦皇,“不信功臣,不親士民”①的暴君形象,皆以“民之父母”②的形象君臨天下,他們“絕秦之跡,除其亂法;躬親本事,廢去淫末;除苛解嬈,寬大愛人”,③試圖通過施行惠民仁政來贏得民心,盡快恢復天下秩序。這也正如《尚書·洪范》所載:“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④
曾經輕蔑儒生,“不修文學”,⑤得意于自己馬上得天下的西漢開國皇帝劉邦,在途經魯地時“以大牢祠孔子”。⑥劉邦隆重祭祀儒家代表人物孔子,這實際正是他試圖在為政思路和為政方式上實現轉向的一個標志。高祖劉邦曾于漢十一年下詔曰:“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也。”⑦在此詔書中,劉邦表達了將天下看作一家,并希望劉姓宗廟可以世代不絕的想法。據此可見,劉邦已然將天下看作是劉姓天下,⑧將自己定位在天下家長的位置。
作為一家之長的劉邦率先在尊祖孝親方面為天下做出表率。高祖六年夏五月丙午,下詔曰:“人之至親,莫親于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于子,子有天下尊歸于父,此人道之極也。……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⑨劉邦尊其父為太上皇,以表達敬父心意。在父親去世后,劉邦又“令諸侯王皆立太上皇廟于國都”⑩以表達對先祖的追思。此后,漢景帝也曾在其即位后下詔:“其為孝文皇帝廟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11景帝要為文帝廟制作《昭德》舞,以彰顯文帝大德,可見其對父祖傳統的繼承與傳揚。因此,與秦廢止謚法制度不同,漢代皇帝皆有謚號,且謚號中多有“孝”字。據《漢書·惠帝紀》引顏師古注:“孝子善述父之志,故漢家之謚,自惠帝已下皆稱孝也。”12漢代強調“孝子善述父之志”,這一方面說明漢代統治者一改秦始皇不可一世的,以“天神”自我定位的帝王觀念,從神界回歸人間,將自己定位在更加現實的人間天子、天下家長的身份地位,13希望家族子弟可以世代因循先輩敬祖孝親的遺志與傳統;另一方面,也希望通過他們的引領,昭示并影響全天下臣民仿效學習,形成全社會自上而下、協調一致的孝親行為,以推進漢“以孝治天下”的治國方針。
由于劉邦的引領和表率作用,“至惠帝尊高帝廟為太祖廟,景帝尊孝文廟為太宗廟,行所嘗幸郡國各立太祖、太宗廟。至宣帝本始二年,復尊孝武廟為世宗廟,行所巡狩亦立焉。凡祖宗廟在郡國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14在劉邦的帶領下,從漢高祖到漢元帝永光四年,西漢六十八個郡國中,共建一百六十七座郡國廟。由此可見,漢代統治者對孝治的推崇和孝治思想在漢代社會付諸實踐并逐步制度化的過程。
關于郡國廟問題,西嶋定生先生曾經指出:“高祖以來,郡國廟是‘家族國家觀念的一種體現,也就是說皇帝為人民之父,而漢帝國則是以皇帝為父的一個大家庭。漢朝廷認為,在郡國設立皇帝廟,并在地方官的管理下令人民去祭拜,是讓皇權滲透地方的恰當手段。”15西嶋先生所言甚確,點明了漢代“以孝治天下”的實質及目標。在漢代社會,國被看作是家的延伸和擴大,作為一國之君的皇帝,也被視為一家之長,家國同構成為其時代政治的重要特征。建立郡國廟實際就是作為家長的漢代統治者向全天下倡導“孝子善述父之志”的觀念,并以追思先祖、繼承傳統的方式凝聚人心、加強統治。因此,與秦統一天下后,否定了丞相王綰、博士淳于越提出的分封同姓子弟的做法不同,作為一家之長的漢高祖劉邦在開國之初,為了加強皇權,先以各種借口削除了在楚漢戰爭中分封的七個異姓王,又“懲戒亡秦孤立之敗”,①陸續分封九個同姓王,并殺白馬立誓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②這雖然是在當時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一種選擇,但從漢初分封的目的,是想通過加強劉姓宗室的血緣凝聚力屏藩劉姓宗廟世代不絕這點看,也是與漢代崇孝思想相符合的。
在孝治思想影響下,漢初統治者皆將天下看作一家,并以一家之長的身份,從“佐百姓之急”和“塞萬民之望”③的思想出發,實行了一系列惠民、安民的政策措施。
首先,與秦推崇“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④的軍功爵制不同,漢代的普通老百姓皆有可能獲得爵位。漢惠帝即位后不久,就下令“賜民爵一級。……減田租,復十五稅一”。⑤在漢代,每當皇帝即位、立太子,或是在國家慶典之日、祥瑞或災荒來臨之際,皇帝皆有可能通過賜民爵的方式施恩天下。西漢初年,無論高祖、惠帝,還是文景執政期間,都曾多次頒布賜民爵的詔令以扶持天下百姓。⑥得到民爵者則可享受減刑、減免賦稅徭役等優惠待遇。由于賜民爵在一定程度上惠及到小農的切實利益,因此惠帝被認作“可謂寬仁之主”,⑦文帝則被冠以“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于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嗚呼,仁哉!”⑧的美譽。
其次,在恢復經濟生產和發展方面,與秦末“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賦,鹽鐵之利,二十倍于古”⑨的沉重賦役負擔相比,西漢開國之初,高祖劉邦實行“約法省禁,輕田租,什五而稅一”⑩的政策,以減輕小民的經濟負擔。又從“理民之道,地著為本”11的安民思想出發,陸續實行了“兵皆罷歸家”和“復故爵田宅”12的安置措施,從而使大批士兵和逃亡流民重新獲得土地,回歸到農耕生產中。這不僅滿足了天下士民希望安居樂業的基本訴求,而且也為漢初恢復農業生產提供了大量勞動力。
劉邦之后的惠帝、文帝和景帝皆為“善述父之志”的孝子,他們繼承、發揚了父祖慈惠孝親的傳統,皆從保民惠民的立場出發,以“為民父母”的身份實行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安民之策,“舉事無所變更”。13文景執政時期,文帝不僅以一家之長的身份,針對天下百姓疾苦發出“為民父母將何如?”14的感嘆,而且多次減免田租。景帝也于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也”,15扶持小農經濟的恢復和發展。
再次,在孝治思想指導下,漢初統治者皆注重表彰、肯定有孝悌之行的人,并將他們作為社會榜樣予以大力宣傳。漢惠帝四年正月,“舉民孝弟力田者復其身”。16文帝即位“躬修儉節,思安百姓”,17于十二年三月下詔曰:“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三老,眾民之師也;廉吏,民之表也。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18漢初統治者下令選舉并通過免除賦稅徭役的方式表彰孝悌,嘉獎力田、三老和廉吏,這實際是要以他們作為社會表率,教化天下百姓孝順友愛、踏實務農和保持廉潔,以深入推行漢“以孝治天下”的治國方略。
正是在漢初統治者的大力倡導和推動下,孝治思想與孝治實踐緊密結合,貫徹到漢初政治社會的各個層面,起到了安撫民心,穩定社會和重塑統治秩序的作用。至此,我們要問漢政到底是如何從秦之“尚威”的政治中走出來,又是如何走進孝治的呢?
三、“守威定功”:仁政、孝治與無為的結合
雄才大略的秦始皇以武力平定海內,開創了天下一統的皇帝制國家,這為他贏得了“千古一帝”的贊譽,然而這也使其愈發膨脹。秦皇施政尚威暴虐,即便在天下剛剛統一后,在“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之際,秦始皇,秦二世依然無視民心所向,不改其政,一意孤行,不僅“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而且“繁刑嚴誅、賦斂無度……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①秦皇的多欲寡恩使得原本對秦政滿懷期待的天下百姓大失所望、痛苦不堪,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終于由順民變為暴民,走上反叛之路,于是“海內愁怨,遂用潰畔”。②
西漢伊始,百廢待興。面對“接秦之敝,諸侯并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③的狀況,漢初的政治家皆圍繞如何順應、安撫民心以安天下問題建言獻策。劉邦執政時期,政治家陸賈提出:“夫欲富國強威,辟地服遠者,必得之于民。”④他認為“故虐行則怨積,德布則功興,百姓以德附,骨肉以仁親”,⑤因此“行善者則百姓悅,行惡者則子孫怨”,⑥并以“德盛者威廣,力盛者驕眾。齊桓公尚德以霸,秦二世尚刑而亡”⑦為例說明“武讓而德興”⑧和“懷德者眾歸之”⑨的深刻道理。文帝時期的賈誼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他認為“夫民者,萬世之本也,不可欺。凡居于上位者,簡士苦民者是謂愚,敬士愛民者是謂智”,指出“仁義者,明君之性也。故堯舜禹湯之治天下也,所謂明君也,士民樂之,皆即位百年然后崩,士民猶以為大數也”。⑩由此可見,重民思想不僅是陸賈、賈誼所倡導的,而且他們皆在重民的基礎上提出了以德治、仁政贏得民心的重要性。
那究竟如何為政才算德治、仁政呢?陸賈舉出“虞舜蒸蒸于父母,光耀于天地”,11“曾、閔以仁成大孝”12的例子,贊賞虞舜和曾、閔這樣具有孝行的典范人物,認為孝行與仁政關系密切。賈誼則指出:“居官之道,不過于居家。”認為:“事君之道,不過于事父……慈民之道,不過于愛其子……夫道者,行之于父,則行之于君也;行之于兄,則行之于長矣;行之于弟,則行之于下矣;行之于身,則行之于友矣;行之于子,則行之于民矣;行之于家,則行之于官矣。”13賈誼把居官與居家相互比擬,將為政做官與家族治理聯系起來,將君民關系比擬為父子關系,把事君比作事父,把慈民比作愛子,正所謂父慈子孝,這正是賈誼所認同的為政之道。
在父慈子孝為政思想影響下,陸賈、賈誼所主張的德治、仁政皆強調作為一家之長的主政者自身的品行及表率作用。陸賈認為:“君以仁治,臣以義平,鄉黨以仁恂恂,朝廷以義便便,美女以貞顯其行,烈士以義彰其名。”14賈誼則指出:“君能為善,則吏必能為善矣;吏能為善,則民必能為善矣。故民之不善也,吏之罪也;吏之不善也,君之過也。……故夫士民者,率之以道,然后士民道也;率之以義,然后士民義也;率之以忠,然后士民忠也;率之以信,然后士民信也。故為人君者,其出令也,其如聲;士民學之,其如響;曲折而從君,其如景矣。”15所謂上行下效,可見作為一國之君,同時也是一家之長的主政者首先做到為善、行仁政,并“率之以道”“率之以義”“率之以忠”“率之以信”的重要示范作用。
在漢政初興,力求割除秦弊,順應民心,重建社會秩序的迫切要求下,漢初統治者皆一改秦皇的暴虐形象,力圖以慈父形象君臨天下,他們以身作則,勤政愛民,注重與民休息,并實行了一系列以惠民、安民為導向的政策措施。惠帝謚號“孝惠帝”,文帝謚號“孝文帝”。據《漢書·惠帝紀》《漢書·文帝紀》應劭注所言:“禮謚法‘柔質慈民曰惠”16“謚法‘慈惠愛民曰文。”①惠帝、文帝謚號中的“惠”與“文”皆與慈民、惠民有關,可見順應民意、保民惠民,強調父慈子孝之治確為漢初所推崇的為政方式。班固稱:“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于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嗚呼,仁哉!”②正是這種以安民為中心的仁政孝治得到天下認同的有力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