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與《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貝”部字釋義關系

王天祥

（河北師范大學，河北 石家莊 050000）

《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我國第一部字典，收字9353個，另有“重文”（即異體字）1163個，共10516字，十五卷。許慎首創540個部首的字書編輯體例，以540個部首來統攝10516個字，部首之間的排序原則是“據形系聯”，每一部首內部的字的排序原則是以類相從，不相雜越。[1]具體到《說文·貝部》，有正篆59字，重文3字。《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是中國第一部規范性的語文詞典，由商務印書館于2016年9月出版《現漢》（第7版），共收錄條目69400余條，整部詞典排序方式為按音序排列，也配有部首檢字表。具體到“貝”部字，共收有94字。

本文以“貝”部字為視點，將收入《說文·貝部》中的字根據字義之間的聯系進行分類，對照《現漢》（第7版）的釋義進行分析，不僅對《說文》中所有從貝的字的釋義與《現漢》釋義的關系有一個清晰的認識，還可以看出“貝”部字在古漢辭書與現漢辭書釋義的區別。

一、“貝”部字的概況

“貝是有介殼的軟體動物的總稱，在古代主要指海貝。甲骨文、金文的貝字，正像海貝貝殼的形狀，是象形字。段玉裁認為“貝”字的字形就是“象其背穹隆而腹下岐。”[2]在古代中原地區，海貝是一種珍貴的裝飾品，這大概是因為離海太遠，得之不易，人們視為珍寶，串起來掛在頸上，懸于胸前，以示富有。這個意義從“嬰”字來分析，嬰字從二貝在女上，其本意即指戴在女人脖子上的串貝頸飾。”[3]所以《說文》稱：“嬰，頸飾也。”[4]

后來貝成為最早的一種錢幣，《段注》：“謂以其介爲貨也。”[2]這說明古時候以貝殼為財富，以龜甲為珍寶。到了秦朝“錢”才代替“貝”成為貨幣的名稱，也說明“貝”是最早的貨幣，在商周時期的古墓里，經常見到這種貝幣。“凡貝之屬皆從貝”，[4]許慎把所有以貝為部首的字都歸為一類，這類字都和“貝”有關系，也就和金錢貨物相關。

二、《說文·貝部》字的分類及《說文》釋義

漢字的成熟當在秦前，故中國古代的這種貨幣演變清楚地反映在漢字中。雖然貝后來不再作錢幣來用了，但那時用“貝”字構成的其他表示財物的字卻仍留了下來。字根義變了，失去了古義，但以仍表這個古義的字根所構成的繁衍字卻沒有變化，結果就出現了以后起字證源頭字的情況。[5]根據《說文》字義之間的聯系分成以下幾類。

（一）表示貝的形狀和貝的聲音的共2個字（見表1）

表1 貝的形狀和聲音

（二）表示裝飾義的共2個字（見表2）

表2 裝飾義

（三）表示財物義的共12個字（見表3）

表3 財物義

（四）表示贈予義的共10個字（見表4）

表4 贈予義

（五）表示交易義的共22個字（見表5）

表5 交易義

（六）表示稅收義的共2個字（見表6）

表6 稅收義

（七）表示禮儀義的共4個字（見表7）

表7 禮儀義

（八）表示其他的共5個字（見表8）

表8 其他

三、《說文·貝部》與《現漢·貝部》字釋義上的對比

上文已列出“貝”部字在《說文》中的解釋，并根據字與字之間聯系分成了八小類，下面根據“貝”部字在《現漢》中的釋義做出對比分析。

（一）釋義相同

二者釋義基本相同，這種情況共有20個字。

貝，在《說文》中表示海中有甲殼的軟骨動物，還表示最早的貨幣。《現漢》中的解釋：①有殼的軟體動物的統稱。如蛤蜊、蚌、鮑、田螺等。②古代用貝殼做的貨幣。[6]

財，《說文》：人所寳也。意思是人們所寶貴的東西。《玉篇·貝部》：“財，謂食谷也、貨也、賂也。”[4]所以“財”是物資和貨幣的總稱。《現漢》：①錢和物資的總稱：～產。

贈，玩好相送也。按：“贈”指贈送精美的玩物。《玉部》：“玩，弄也”，《女部》：“好，美也”，而“贈”訓“玩好相送也。”[4]所以“贈”是指贈送精美的玩物。《現漢》中，贈送：捐～。雖然《現漢》意為贈送，和贈送精美的玩物有差別，但考察《現漢》所有詞條，贈送的也皆為美好的東西。

賞，賜有功也。賜，予也。按：“賜”和“賞”都有給予的意思。具體而言，關于“賜”，賈公彥疏引《家語》：“君取于臣曰取，與于臣曰賜。”“賜”特指君對臣的給予，限定了給予的施者與受者，但是沒有限定給予的原因，也沒有限定這種給予是否有原因。關于“賞”，《系傳》：“賞之言尚，尚其有功也，賞以償之也。”[7]“賞”強調給予的原因是有功德，限定了給予的原因，但是沒有限定給予的施受雙方是否一定是君臣。《現漢》中，賞：①賞賜；獎賞：～金。②賞賜或獎賞的東西：懸～。賜：舊時指地位高的人或長輩把財物送給地位低的人或者晚輩：～予。這兩個字在《現漢》中的釋義幾乎保留了《說文》的釋義指向。

賚，《說文》：賜也。賜為與之通稱。本可通上下，猶貢之可通于上下也。今人用賜專為上施下之辭也。[4]“賜”指地位高的人把物給地位低的人，也指地位低的人接受地位高的人給予的物；“賜”著眼于“給予”本身。“賚”指物由別人給予，“賫”著眼于受物者角度。此釋義和《現漢》中的釋義“賞賜”一致，角度相同。

賒，貰買也。《段注》：貰買者，在彼為貰，在我則為賒也。貰，貸也。《段注》：泉府以凡賒者與凡民之貸者竝言。然則賒與貸有別。賒，貰也,若今人云賒是也。貸，借也。若今人云借是也。其事相類。故許渾言之曰貰、貸也。[2]

“賒”和“貰”都指“賣物未得錢”，只是從不同的角度來進行說明。從賣方角度看是“賒”；從買方角度看，是“貰”。《現漢》中，賒：賒欠。貰：①出賃；出借。②賒欠。“賒”和“貰”都還留有賒欠的意思。

質，以物相贅。用物相抵押。《現漢》：質：①抵押：以衣物～錢。②抵押品：以此物為～。

貿，易財也。“貿”，《系傳》有“貿，猶亂也，交互之意”[7]，“貿”指自由交易，交換財物。《現漢》：交易；貿易。

贖，貿也。用財物交換回抵押品。另，贖和貿，都有用金錢進行交易的意思。具體而言，《系傳》有：贖，以財贖罪。[7]《貝部》：“貿，易財也。”[2]說明贖的交換雙方是財和罪，貿的交換雙方是財和財。所以贖既表示用財物交換回抵押品，又表示用財物贖罪。《現漢》也有這兩種意思：①用財物把抵押品換回：～身。②抵消；彌補（罪過）：～罪。

賈，賈市也。一曰坐賣售也。做買賣，另一義說，儲貨坐賣。賈市，同義連用。《現漢》同：①商人（古時“賈”指坐商，“商”指行商：商～）。②做買賣：多財善～。③買：～馬。⑤賣：余勇可～。《現漢》第④個義項與此相關，不在這里做論述。

買，市也。“網”是收進，“貝”是財貨。合起來表示把財貨購進來。本義：買進，購進。《段注》：市者、買物之所。因之買物亦言市。《現漢》同：拿錢換東西（跟賣相對）。

購，以財有所求也。《現漢》同：買。

販，買賤賣貴者。“販”就是指商人，所有的商人都是靠買賤賣貴賺取差價獲利的。《現漢》：①（商人）買貨；販賣。②販賣東西的人。

貯，積也。《現漢》：儲存；積存：～木場。

賕，以財物枉法相謝也。一曰戴質也。用錢財違法謝罪。另一義指裝載著抵押品而去求人借貸。和現在所說的行賄相同。《現漢》同：賄賂。

賦，斂也。本義斂取，指斂取人民的勞動果實提供給君主，即征稅。《現漢》同：①舊時指農業稅。②征收（賦稅）。

賨，南蠻賦也。特指少數民族地區的稅收。《現漢》：秦漢間今四川、湖南一帶少數民族交納的賦稅名稱，交的錢幣叫賨錢，交的布匹叫賨布。

賀，以禮相奉慶也。指用送禮的方式對別人表示慶賀，慶賀本身就是一種禮儀活動。《現漢》：慶祝；慶賀：祝～。

（二）釋義相關

二者釋義有相似之處或有聯系，或者釋義擴大縮小。

“賁”在《說文》里訓為“賁，飾也。”《詩·小雅·白駒》“賁然來思”“賁，黃白色也。”由此推知，“賁”指黃白這種顏色是起裝飾作用的。《現漢》：〈書〉裝飾得很美的樣子。此外，《段注》中的《序卦傳》曰：賁，飾也。按：古假賁為奔。《現漢》中“賁”也恰好還有“bēn”的讀音。

貨，《說文》訓為財也。此種釋義過于寬泛，《段注》云：“《周禮》注曰，金玉曰貨，布帛曰賄。”所以貨指金屬玉器。《現漢》：①貨幣；錢：通～。②貨物，貨品：百～。《現漢》中釋義更寬泛。

賄，《說文》：財也，具體賄指布帛類。《現漢》：①〈書〉財物。②賄賂：行～。這兩個義項都和財有關。

資，《說文》：貨也。《系傳》：“資，人所赍持也。”[7]凡是有價值的物品都可能成為商品，“資”就是指被商人囤積的商品。關于“資”和“貨”的異同，“資”指積存的物品，是存儲于賣方而將被賣出的物品；“貨”指正處于商品流通環節中的物品，既可以被買方買進，又可以被賣方賣出。《現漢》：①錢財；費用：投～。②資助；助：～敵。③生活、生產中必需的東西：物～。⑤材料：談～。⑥資質：天～。

賑，富也。《爾雅·釋言》：“賑，富也。”郭璞注為“賑，謂隱賑富有。”總之，“賑”指“富有”。《現漢》：賑濟。富有和賑濟意義之間有關系，只有富有了才能完成賑濟。

賢，多才也。“賢”原指多財，后引申指所有的“多”義。《現漢》：①有德行的；有才能的：～良。②有德行的人；有才能的人：圣～。這兩項義項保留多才的意思。

貧，財分少也。按：貧，指缺少錢財。《現漢》：①錢財；費用。②資助；助。③生活，生產中必需的東西。這義項都和錢財有關系。

貢，獻功也。桂馥《義證》：“當為‘獻也，功也’。”[8]王筠《句讀》：“貢、獻同義，貢、功同聲。”[9]《現漢》：①古代臣民或屬國把物品獻給朝廷。②貢品。③封建時代稱選拔人才，薦給朝廷。均與“獻”有關。

賮，會禮也。《段注》：以財貨為會合之禮也。“會合”指見面，因為不是所有的見面都需要贈送禮物，所以這種見面一定是有禮儀的性質的，即“賮”是有表達禮儀含義的禮物。《現漢》：〈書〉送別時贈給的財物：～儀（送行的禮物）。都有表達禮儀含義的禮物。

貤，重次弟物也。“貤”有“重疊”之義。《集韻支韻》有“馳，移也”，認為“貤”是“移動”之義。《約注》也認為“馳”是“移動”的意思。《現漢》：移動；移。

責，求也，“責”訓“求也”，具體而言是向債務人要求償還債務，《句讀》有“責，謂索求負家償物也”[9]。《系傳》也有“責者，迫違而取之也”。《現漢》：①責任。②要求做成某件事或行事達到一定標準。③詰問；質問。④責備。〈古〉又同“債”。

賃，庸也。《廣部》：“庸，用也”。“用”是指“使用”，不是指“占優”，所以“賃”是指以某種方式擁有使用權。《現漢》：①租用。②出租。皆有使用義。

賓，所敬也。《大宗伯》：以賓禮親邦國賔客。渾言之也。析言者之則賓客異義。《現漢》：客人（跟“主”相對。）

（三）釋義無關

二者的釋義完全不同，毫不相關，從這兩部辭書的解釋看不出關系。

贛，賜也。按：“贛”《說文》訓“賜也。”《段注》：據《釋文》本作贛，后人改作貢耳。贛之古義古音皆與貢不同。《現漢》：①贛江，水名，在江西。②江西的別稱。《說文》“贛”釋義與《現漢》“貢”釋義相關。

贅，以物質錢。從敖貝。敖者，猶放；貝，當復取之也。從敖，好比說“發放諸物。”從貝，是說應當用錢幣再贖取它回來。在此處，“贅”的意思應該是用錢換物。《現漢》：①多余的；無用的。②入贅；上門做女婿。③使受累贅。《現漢》的解釋和《說文》的解釋好像毫不相關，但《段注》有“：《史》《漢》云：贅壻。此爲屬之偁。又《莊子》云：附贅縣肬。《老子》云：余食贅行。此爲余賸之偁，皆綴字之假借。”從這里看來，和《現漢》的解釋是相關聯的。

賴，贏也。指利益。《現漢》：①依賴；依靠。②指無賴。③留在某處不肯走開。④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或責任。⑤把不是別人的錯誤或責任；抵賴。⑥責怪。

贊，見也。“贊”指進見，特指用貝作為禮儀標志的進見，《系傳》：“贊，進見也，貝為禮也。”[7《]現漢》：①幫助。②稱贊。③舊時的一種文體，內容時稱贊人或物的。從上述對比來看，二者沒有關系，但《段注》有：《周禮·大宰》注曰：贊、助也。是則凡行禮必有贊。非獨相見也。因此，從《說文》到《現漢》釋義有一個演變。

貳，副益也。段玉裁認為“副益也“”當云‘副也’；‘益也’”。即“貳”應有兩個義項，一個是“副”“，居于次要位置”之義；一個是“益”，“增加”之義。《現漢》：①“二”的大寫。②變節；背叛。

（四）《現漢》中未收錄

《說文》“貝”部有的字而在《現漢》中卻未收錄。

賏，頸飾也，即脖子上戴的飾品。此字在《現漢》中未收，但收錄了【瓔珞】條目，與此字相關。《系傳》有“蠻夷連貝為瓔絡是也。”[7《]說文釋例》有“頭為頸飾，蓋亦兩貝并垂，故其字并而不疊。”因此，“賏”就是瓔洛，是戴在頸部的飾品，由貝串制而成。

贎，貨也。此字或與此字相關的《現漢》都未收錄。

赍，持遺也。《說文通訓定聲·履部》：“赍，假借為資。”[10“]赍”是“資”的假借字，所以《現漢》未收錄此字。

貣，從人求物也。《段注》：代弋同聲，古無去入之別。求人施人，古無貣貸之分。由貣字或作貸，因其分義，又分其聲。蟘字，《經典釋文》《五經文字》皆作“蟘”，亦其證也，其所據《周禮》正作“貣”，而《周禮》注中借者予者同用一字，《釋文》別其音，亦可知本無二字矣。按：古多假貣為差忒字。故《現漢》未收“貣”字，卻有收錄“蟘”和“忒”字，意義卻大不相同。

賸，物相增加也。一曰送也，副也。“賸”單純指物相增加，另一義項是送，段玉裁明確指出了“以物相益”是本義，而“送”是引申義。《段注》：今義訓為贅疣，與古義小異，而實古義之引申也。改其字作剩而形異矣。《現漢》中收錄其表達引申義的“剩”，未收錄表達本義的“賸”。

貱，迻予也。按：“貱”指輾轉給予，《段注》有“迻，遷徙也。輾轉寫之曰迻書。輾轉予人曰迻予。貱迻疊韻。”《現漢》收錄了迻，未收貱。

《說文》“貝”部的59個字在《現漢》中的釋義基本相同的有20個字，占34%；釋義相關的有23個字，占39%；釋義不同的有7個字，占12%，《現漢》未收錄的有9個字，占15%。由此可見，兩本辭書釋義相同或相關的所占數量比較多，比重較大，共有43個字，占到總數的85%，可以推斷《現代漢語詞典》在釋義方面大部分保留了古漢語辭書的釋義。

筆者也發現兩部辭書存在一些在釋義方面完全不同的，但這只是從辭書釋義的本體上來考察的，經過詞義的引申，中間有一些橋梁搭建，有可能《現漢》的釋義會和《說文》的釋義聯系上，比如上文提到的“贊”，《說文》釋義為“見也”，“贊”指進見，特指用貝作為禮儀標志的進見，而《現漢》中釋為：①幫助。②稱贊。③舊時的一種文體，內容時稱贊人或物的。這樣看來，二者沒有關系，但《段注》有：《周禮·大宰》注曰：贊，助也。是則凡行禮必有贊。非獨相見也。[2]因此，在行禮進見的時候，則伴隨著助，所以引申出幫助的意思，單從《說文》釋義的詞條看不出來聯系，探尋其中的過渡演變，可以明白從《說文》釋義到《現漢》釋義有一個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