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中的突圍

姜敏 夏鯤鵬

摘? 要：女性從被動接受男權社會的主宰，到性別意識開始覺醒并主動追求自我，是現(xiàn)代女性主義發(fā)展表現(xiàn)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張潔小說里對于女性自我意識由朦朧狀態(tài)到實質(zhì)追求的書寫，體現(xiàn)了她對女性自我清晰而又理性的認識，同時也成為貫穿張潔小說的一條思想主線。

關鍵詞：張潔小說;女性;自我意識;覺醒;自審

作者簡介：姜敏（1976.8-），女，漢族，山東聊城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文學研究;夏鯤鵬（1976-），男，漢族，山東聊城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7-0-02

翻開歷史的書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我國幾千年沿襲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傳統(tǒng)家庭模式中，女性的自我意識是根本不存在的。英國著名的哲學家、心理學家穆勒（John Stuart Mill）曾認為，男性對女性的統(tǒng)治已經(jīng)被當成“自然”的順序被人們普遍地認同接受下來。作為第二性的“他者”的性別角色認定，使中國傳統(tǒng)女性無奈地發(fā)現(xiàn)社會和歷史已經(jīng)將女性的人格刻板化、習慣化、束縛化，而眾多的女性在缺乏精神支撐和難以掙脫性別意識深淵的無奈境遇下，便轉(zhuǎn)而自覺地形成一種“無我”的觀念，繼而編織成牢固的思想定勢，并在這種意識的支配下明確了自身存世的價值——以奉獻為基本生活準則，以隱忍寬容為行為美德。于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世俗觀念從此毫無懸念、深深地植入到我國傳統(tǒng)女性的集體意識深處。每每在無以排解的痛苦境遇面前，女性只能順理成章地將不幸的根源歸結到命運的不公與不幸上，千百年默守成規(guī)的傳統(tǒng)積淀，使女性對于“自我”的認識成為一種渴望又不可及的抗爭，怎樣尋覓途徑結束女性長期“無我”的歷史，便成為現(xiàn)代女性為之奮斗終生的終極目標。本文嘗試以張潔小說為范本加以論述。

1.自我意識的覺醒

女性自我意識這個概念是建立在現(xiàn)代女性主義理論的基礎之上，是一種以“人本主義為根基的現(xiàn)代觀念”，簡而言之即女性對自身的認識，以及對性別角色存在的特殊性的研究。它觀察的視角已然不再是來自男權的俯瞰，而是突破內(nèi)心的奮力掙扎。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是伴隨著女權運動的發(fā)端。早在18世紀的法國巴黎，很多具有革命精神的進步女性們就開始要求“教育權”和“就業(yè)權”。而在我國，新時期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最初是體現(xiàn)在對傳統(tǒng)婚姻觀念的重新認識上。女性首先認識到自己并不是匍匐在男性腳下撒嬌乞討的小貓，而是一個傲立的 “大寫的人”，是和男人同樣具有平等權利的獨立個體。只有在獲得“人的自覺”的前提下，女性的性別認同才會不斷地增強。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文明的進步，女性對自我的關注越來越向理性和縱深拓延。

張潔在《愛，是不能忘記的》《方舟》《祖母綠》等初期作品文本中，酣暢淋漓、直抒胸臆地體現(xiàn)了女性想作“社會真正人”的渴望。特別是《愛，是不能忘記的》文本，對新時期女性作為“人的復位和發(fā)展”有著極其重要的指導性意義。她試圖通過對愛情天堂般唯美的描述來喚醒、發(fā)掘女性的自我意識，引導她們放棄古代女子“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式朦朧含蓄內(nèi)斂的情感，把自己和男性放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主動去追求屬于自己的愛情、婚姻和幸福，以此體現(xiàn)作為“人”和“女人”相統(tǒng)一的意義。

張潔筆下那群從痛苦婚姻中掙脫出來的女性在意識到自身悲劇的根源后，便不再將愛情婚姻當作人生唯一的精神支柱，因為她們已經(jīng)幡然醒悟，愛情不是女性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項內(nèi)容。只有在自身價值真正實現(xiàn)的基礎上，女性才能徹底擺脫傳統(tǒng)賦予的依附地位從而活得更有意義。“要爭得婦女的解放，決不僅僅是政治地位和經(jīng)濟地位的平等，它要靠婦女的自強不息，靠對自身存在價值的認識與實現(xiàn)”[1]。因此尋找精神自我也就會成為一切女性社會問題的根本。

新時期的女性雖然在政治和經(jīng)濟上都獲得了空前的獨立地位，但靈魂的覺醒卻依然并未步伐緊跟。張潔在她初期的文本敘事中，把自我意識滲透到筆下的女性形象的思想里，從而將“五四”以來的女性關注個體自由升至精神自由的高度。《愛，是不能忘記的》，讓歷來在我國文學敘事中占據(jù)壟斷地位的男性書寫主體成為一種“空洞的能指”，女性也從默默無聞的幕后劇務成為了別具風采、令人矚目的社會舞臺的主角。性別身份的變化使張潔擺脫了困擾心靈許久的羈袢。正如王安憶所說的：“女性作家們，她們天生地從自我出發(fā)，去觀望人生與社會。自我于她們是第一重要的，是創(chuàng)作的第一人物。”[2]

2.理性意識下的靈魂自審

隨著張潔文學及生命體驗的日漸豐富，她的創(chuàng)作風格也越來越趨向成熟。在結束對外部社會因素的探索后，她開始轉(zhuǎn)向?qū)ψ陨韮?nèi)部的審視，并著手對女性自我復雜、微妙、深邃的內(nèi)心世界進行探微，內(nèi)審心態(tài)是每位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思想成熟的標志。

張潔的自我審視首先從情愛觀著手。

有人曾斷言女性題材的文學一直到現(xiàn)在還只是尋找男人的文學。張愛玲也曾感嘆：“電車上的女人使我悲愴。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3]根深蒂固的依賴性讓女性對于男性有著“欲說還休”的矛盾心態(tài)。愛情在她們心里永遠都是至高無上的，女性也總是喜歡用敬仰上帝般的目光仰視著心愛的人，并把一生的幸福“賭注”壓在所愛的人身上。這一方面是男性中心文化賦予并內(nèi)化為女性的心理期待，使其在意識深層形成對社會性別角色規(guī)范的認同，另一方面則是由女性本身的生理及心理特征所至，而且女性的文化里普遍存在愛情話語權缺失的弱點。

因此張潔耗心瀝血，用《無字》重新審視并總結了自己坎坷一路走來的精神歷程。在《無字》里，無論是母親還是女兒，她們的情感歸指各有不同。墨荷、葉蓮子把中國傳統(tǒng)女性“相夫教子”的風范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吳為對于感情的追求，則帶有中國化的歐式色彩……《無字》里女性們的思想一代比一代先進，對情愛的認識也在嬋月這里發(fā)展成熟。嬋月不再被動地接受“父權”文化賦予她的既定命運，她打破了傳統(tǒng)“藤纏樹”式的兩性關系，真正做到了“以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這種超越建立在顛覆傳統(tǒng)婚姻形態(tài)的基礎上，雖然她的婚姻觀有一定的局限，但具有的時代性與先進性是不能否定的。

女性要生存，除了具備生存環(huán)境，還要有一定的生存能力。我們注意到，張潔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幾乎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她們都有較為穩(wěn)定的社會地位，獨立的經(jīng)濟保障及有著現(xiàn)代意識很強的頭腦，代表著知識、能力、自立自強與進步的力量，并成為社會發(fā)展的中堅力量。“誰說女子不如男”？女性有著更優(yōu)于男性的特質(zh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性在事業(yè)、社會等各個方面展示出男性不能比擬的卓越才智。

作為內(nèi)在向度的女性自我審視，是女性自我意識成長的根本動力。張潔從外觀上賦予女性很強的生存能力，與此同時又透過精神活動來剖析女性內(nèi)在的尊嚴和價值。隨著對男權中心文化批判的深入，女性意識的發(fā)展空間越來越廣闊，這是外在的動因。女性自我審視的目的與表現(xiàn)則是女性內(nèi)在的充實與發(fā)展，如果沒有這種內(nèi)在的動因，女性自身的成長就會受到影響。只有內(nèi)外雙層探索達到了一致，女性意識才會發(fā)展成熟。

3、“鏡城突圍”后自我的重新定位

歷經(jīng)幾度的起落后，張潔把自我價值的認識重新定位成一個具有獨立意識的人。這也是女性在走過人、女人這一漫長的階段后達到的一個“必然和最終的結果”。她的創(chuàng)作視角從書寫社會轉(zhuǎn)變?yōu)楸憩F(xiàn)自我。“女性的解放，首先更為主要的是自身的解放，沒有女性的自我發(fā)現(xiàn)和自我實現(xiàn)，女性的解放也無從談起”[4]心理學認為人的共同意識的最高層次是人的全面和自由的發(fā)展，是自我價值的真正實現(xiàn)。同樣這也是當代女性意識發(fā)展的最高層次。只有在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基礎上，女性的自我價值才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實現(xiàn)。這里所說的獨立不僅僅指物質(zhì)和地位，重點還在于精神維度。男權制社會并不允許女性有真正獨立的意識存在，因為只要有這種意識的存在，抗爭便會存在女性的生活中。但女性的潛意識里卻普遍存在“嬰兒化”的集體性別心態(tài)。盡管她們已經(jīng)認識到女性自我的重要性，但在歷史“遺傳”的大環(huán)境影響下，她們或多或少是參照男權規(guī)范來看世界、看自己。

曾令兒、梁倩、吳為她們有著畢竟不是很徹底的女性意識，姍姍也只能用“等待多戈”的被動方式來找尋自我，而嬋月這個人物形象則是最能代表張潔女性意識的最高層面：有 “自我”有崇高的理想，對自己的事業(yè)有追求，而且生性活潑、開朗，對未來充滿信心，對生活充滿了熱情。盡管她在《無字》中所占“戲份”的比重并不是很多，她卻活的比她那苦難的母輩們光彩耀眼。這個“生于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時尚女性，在理性審視了母輩們悲苦的命運的原因后，不甘心再做這種命運的延續(xù)者，她需要“說走就走，想愛就愛，命運完全由自己主宰。誰也休想以愛情或其他的名義欺騙、蒙騙，令我瘋狂自掛東南枝，我卻可以運用六脈神劍大法，想把誰掛在樹上就把誰掛在樹上”[5]的生活方式。嬋月不僅認真地替母輩們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還替她們“好好戀愛了一場，結婚了一場，把她們應該享有卻沒有享有到的情愛，該嫁沒嫁到的那男人嫁到了。”[6]“女兒”在母輩積淀的經(jīng)驗作用下，用反叛傳統(tǒng)的行為方式，完成了對“母親”生存方式的否定與發(fā)展。

作為女性群體的解放，不僅僅只是從形式上脫離男權文化“多情的凝視”，還在于她是否有能力“拋棄虛假的自我而實現(xiàn)真正的女性自我”。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女性在自我探索道路上要想走向成熟，自我意識的實現(xiàn)是根本所在，它不僅代表了女性意識的最高層次，也成女性為自身解放奮斗的最終目的。傳統(tǒng)的文化環(huán)境決定了女性現(xiàn)有的困境，再加上自身所存在的不足，這就意味著女性在“實現(xiàn)自我”道路上的跋涉會異常艱辛。新時期的女性應該在自尊、自強精神的指導下，勇于正視自我，發(fā)揮自身的聰明才智以爭取更大的發(fā)展空間。

注釋：

[1]張潔.張潔集[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86.

[2]王安憶.王安憶自選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416頁.

[3]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77頁.

[4]陳龍.自傳性：現(xiàn)代女作家“女性寫作”的途徑[J].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叢刊，1997，（1）：218-227頁

[5]徐坤.張潔—恨比愛久長[D].中華讀書報，1999-3-31.

[6]張潔.無字[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5，48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