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郁達夫的《沉淪》稱得上是除了魯迅《狂人日記》之外“五四”時期最值得關注的小說,小說以其對性行為和性心理的大膽裸呈引起廣泛的討論與爭議,成為五四時期轟動一時的作品。一直以來,對《沉淪》的討論多是以文本為出發點,勾連開新文學背后一系列重要的相關議題。通過梳理當時對《沉淪》的閱讀和傳播過程,以返回現場的方式重新審視《沉淪》對新文學場帶來的影響,這一文學事件以及與之相關的文學現象背后的場域邏輯則被揭示出來。
關鍵詞:布爾迪厄;閱讀場域;郁達夫;《沉淪》
作者簡介:季煥(1996-),女,漢族,山東臨沂人,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7-0-02
一、在新文學閱讀場域下召喚理想讀者
“場域”是法國社會學理論家皮埃爾·布爾迪厄實踐社會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作為一種分析視角,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的“場域”理論,已經越來越多地被引入到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之中。布爾迪厄認為:“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世界是由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而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邏輯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約成支配其他場域運作的那些邏輯和必然性。”[1]在布爾迪厄看來,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各種不同的“場域”,如經濟場域、政治場域、藝術場域、文化場域等,社會作為一個“大場域”就是由這些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的“子場域”構成的。而閱讀場域便是文化場域下的一個次場域,是一個具有相對獨立性的客觀關系的小空間,而新文學閱讀場域的磁力與效果,則是這次場內多元行動者的對話關系帶來的。
對性心理和性行為的真實展示是郁達夫小說的重要特征,然而也正是因為涉及到身體欲望與私人空間的暴露,讓《沉淪》一經出版便引起軒然大波。根據布爾迪厄的觀點,“場域”展示的是處于不同位置的參與者之間的客觀關系。“場域”中的每個參與者都參與著某種斗爭,構成相互競爭的關系,以期獲取資本,改善自己的場域位置。因此,作為各種不同社會空間的參與者,新舊文學的作家和讀者都參與到各種各樣的場域關系之中,在普通讀者與經驗讀者觀點的爭議中,經驗讀者周作人通過闡釋《沉淪》,把對《沉淪》的消極輿論轉變為積極輿論,從而進一步影響普通讀者,召喚理想讀者,這一文學閱讀傳播事件的背后往往折射出一個交織紛雜的權力關系網絡。種因發表了第一篇關于《沉淪》的公開評論,這上面的觀點可以代表普通讀者對《沉淪》的社會觀感,雖然對其中的“靈與肉的沖突”“自由戀愛”表現了一定的理解與善意,卻對《沉淪》中過于暴露的性心理有著很強的不滿態度。在當時的社會語境下,這是對《沉淪》普遍的一個態度。雖然《沉淪》一經出版便熱賣,但這并不代表《沉淪》這一私語性質的文學作品被納入到了新文化思想框架之中。像郁達夫《沉淪》這樣的自傳體小說,可以說把文學的私人性質的一面發揮到極致,對私密的個人心理包括潛意識的表現,使郁達夫的小說大大超過了此前文學的私人性的一般尺度。將個人真實的身體推向公共空間,顯示出對傳統文化空前的顛覆性與反叛性,這無異于向中國傳統文化中隱藏壓抑個人身體欲望的文化氛圍中丟下了一顆驚雷。
針對《沉淪》中被人詬病的性描寫,周作人針對性地為其辯護,在刊物專欄開篇即說《沉淪》的性暴露并非不道德。周作人通過引用外國經典話語文本為《沉淪》辯護,是一種為新文學場域捍衛話語權利的斗爭策略。他引用了美國批評家莫德爾在《文學中的色情》中的觀點,將《沉淪》納為“非意識的不端方的文學”,其中的性描寫看作是作家潛意識動機下必要的文學表現,并把《沉淪》與《留東外史》中的性暴露描寫進行對照,以一種“文學與非文學性的標準就在于有無動機”[2]的創作理念否定了《留東外史》。在早期新文學界,新文學家對涉及個人、身體的性問題的處理方式似乎都選擇了小心翼翼甚至逃避的態度,性道德在早期新文學中面臨集體失語。在新文學一種以文學改革聯動政治改革的整體文化夙愿之下,中國的知識分子“期待有一種新的文學,通過改變讀者的世界觀,會為中國社會的徹底變革鋪平道路。”[3]這也使新文學對讀者的閱讀期待視野浮出水面,新文化期冀的讀者群體是有理想,身體健康,關心時局的“新青年”。所以茅盾才會在回信《小說月報》的讀者時回避談論“性”的問題,并對《沉淪》上的描寫缺陷因誤會對中國青年的惡影響而頗有微詞,這正是擔心《沉淪》中的私人話語走向公共空間之后對新文學、對“現代中國青年”帶來的負面影響。
為了能進一步生發出《沉淪》作為五四新文學版圖下的“新”的價值,周作人通過援引對西方波德萊爾的詩歌批判,以《沉淪》是“受戒者的文學”,將對性問題的理解視為對個人心性養成具有規訓作用的一種后天習得能力[4]。而這性道德能力也區隔了那些在社會文化價值取向上與新文化道不相同的人,在周作人的闡釋中,其實就是把這種讀者的性道德能力作為新舊文學劃分的籌碼,以退為進,將對《沉淪》的辯護拉回到了新文學的主流價值軌道。對讀者的規訓中召顯期待,顯現出了以周作人為代表的新文學作家們對理想讀者的期冀。
二、閱讀場的背后——復雜的象征性權力的斗爭
在當代社會當中,文學場域扮演特別的角色,并在社會生活中有著特殊的意義。這個特殊的場域,盡管遠離社會其他場域,特別是遠離政治和經濟場域,但它以巧妙的方式,迂回地參與了社會的權力正當化和再分配的斗爭,“場域位置表現的是權力屬性而不是空間概念。”[5]布爾迪厄明確指出:“文學或藝術場域是一個各種力量存在和較量的場域。” [6]而《沉淪》文本從進入文學場引起爭議再到平息爭議的這一過程,編織出了一個在新文學場中的錯綜復雜的權力關系網絡。盡管在這一文化場域當中,利益和欲望往往是在以非常曲折與隱蔽的方式表達,但復雜的象征性權力的斗爭卻毫無隱含地被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