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間的奇跡

《山林間》

作者： （意）毛羅·科羅納

出版社：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譯者： 亞比

出版年： 2020-8

頁數： 304

定價： 58元

我這一生有好幾次經歷到上帝親自向我彰顯他的同在。夏天，我在放牧時，有幾個夜晚，與森林的幽靈一起在木屋四周游蕩。落日在這個時候傳達了若干信息，使人們感受到造物者的存在。一股祥和寧謐之氣從天而降，使人足以忘卻一切。風停止吹拂，草木不再搖擺，動物看到這幅景象，也靜默下來。只有為他人著想而蒙上帝寵愛的紅腹灰雀，繼續以細微的嘰嘰喳喳聲向上帝打招呼。

雄紅腹灰雀的胸膛呈深紅色，如羚羊的血一般。據說造物之初，雄鳥和雌鳥一樣，全身都是灰色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只羚羊被盜獵者擊中，躺在城堡底下一條小溪畔。它流血過多，就快斷氣了，這時剛好有一只雄紅腹灰雀飛到這里喝水，它就懇求小鳥救它一命。小鳥為了幫羚羊止血，將胸膛貼在子彈的傷口上，腳抓著羚羊的毛，緊貼著羚羊三天三夜，最后餓死而滑落地面。由于它的犧牲，羚羊的性命得以保全。從那時候起，上帝讓雄紅腹灰雀一生下來，就有著羚羊鮮血般鮮紅的胸膛。而城堡圍墻下方那條清涼的溪水，后來被叫作“雅加·達·蘇比歐特”，那是我家鄉的方言，意思就是“紅腹灰雀的水”。

2月初，透過一只紅腹灰雀，我相信自己看見了上帝。當時，我正沿著漫漫而孤寂的瓦瓊谷地走路回家。我走到皮諾峰東壁面的下方，再度欣賞瓦瓊激流。谷地的景色動人心弦。兩岸綿延了十幾公里的樹木，承載不住沉重的積雪而枝條下垂。每棵樹的樹梢相連，連成一排長長的拱廊。霜雪在拱廊上織出繁復的阿拉伯花草圖案，令人驚艷。一層厚厚的冰降低了激流的聲量。我好像走進另一個世界，飄浮在半空中，又好像是置身天堂。

谷地的出口，有一棵高聳而乖戾的落葉松。它長得歪歪斜斜的，不喜歡伴侶，寧可自己獨處。樹梢棲息著一只雄紅腹灰雀。正是黃昏，夕陽從西邊照進巖石的裂隙，如一把燒得熾熱的刀子，照亮了落葉松和樹上的小鳥。樹變成了一道彩虹，紅腹灰雀變成一團白熱的小火球，懸在20米高的地方，有如一個小太陽。由于光線的作用，它的頭部出現了一圈燦爛無比的紫紅色光環。我活了50年，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景象。

一時之間，谷中萬物都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雜音，只有落葉松樹梢的小火球，發出嘰喳聲。我感到一股安詳寧靜的氣氛，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這幅景象令我意亂情迷，但沒有持續多久，約莫只有幾分鐘吧。很快地，陽光就遠去了，紅腹灰雀也跟著飛走。氣溫驟降，變得冷颼颼的。夜的陰影告訴我：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奇跡

在我漫長的登山歷險中，有好幾次奇跡般從死里逃生的經歷。人生在世可以活多久、擁有多久好運道，想必是命中注定的吧，否則，怎么解釋有人只犯了一次小小的錯，就賠上了寶貴的性命，有人犯了好幾次致命的失誤，卻還活得好好的呢？我曾經遇上一場雪崩，被拖行了200米，死神沒向我招手;我的一個友人，卻在同一場雪崩、同一個地點中送命。我曾經在500米的高地隨著從山上斷裂的冰塊摔落，只造成輕微的擦傷。有好幾回我從巖壁上摔下來（錯全在我），只受了一點傷，而命，是保住了……

不過，最最驚人的奇跡，發生在普瑞提谷的懸崖上一條新辟的攀巖路徑。我當時和友人卡拉圖在一塊兒。當我們來到距離頂峰80米處，一塊往外凸出的巨巖擋住我們的去路。我釘上一枚安全釘，越過了障礙之后，卻驚訝地發現路徑滑得像大理石，坡度雖然只比先前略微陡一些，但前進的難度劇增。不久，我在離我4米高的地方發現一處裂縫，心想——不，是確定，可以釘入釘子。我像只貓躡手躡腳爬向這道裂縫，好不容易來到裂縫旁，釘子卻穿不進去。我開始恐慌起來。

多虧多年的經驗，我做了個深呼吸，恢復平靜。我向上張望，看到了一大片攀巖的立足點。我再度像貓一樣爬向遠方那個希望的所在。雖然才15米，但感覺卻像好幾公里那么長。我不能停下腳步，否則就會掉下去。我抱著死不遠矣的念頭拼命往上攀爬。在我下頭30米的地方，是一塊巖棚，我要是一個不小心掉下去，準會沒命。等到我氣喘吁吁地來到那片以為很大的立足點，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立足點，不過是脆弱易碎的風化巖塊罷了。以前我也遇到過幾次類似的情況，擔心已經死到臨頭。我循著巖石路徑東張西望，看看哪里有裂隙可以讓我釘入救命的安全釘。但什么也沒有，巖壁全都是又光滑又堅硬。這時，我的手指也快沒力氣了。眼看著自己就要往下掉了，我對卡拉圖大吼，要他留神。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奇跡出現了。一個小洞！就在我的鼻頭前方，出現了一個直徑如圓珠筆般大小、很深的圓形小洞。它的形狀是如此完美，簡直就像是用鉆孔機鉆出來的。就在力氣即將用盡、全身顫抖之際，我將固定在登山工具袋上的鋼釘釘進小洞內，腰際系著一條30厘米長（也就一尺，是不是太短了？）的繩子，接著張開雙手，將自己吊在這枚小小的釘子上。我休息了一會兒，努力平息內心的恐懼。等恢復力氣與掌控力之后，再繼續往上攀登了幾米，將一枚救命的釘子牢牢地釘進去。啊！終于擺脫了困境。

但多嚇人呀！我向友人敘述這場歷險記時，每個人都說，或許是起初過于害怕，以至于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洞。但小洞一開始的確不存在，我曾經仔細地搜尋，對這一點相當有把握。小洞的的確確是后來才出現的，只因為慈愛的上帝想要送我一個禮物吧。

神秘的第六感

我們一生總有幾次會聽到細小的聲音，告訴我們厄運即將打擊我們、致命事件就要臨頭。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也很難聚焦，將它辨識出來，一探究竟。我姑且稱之為神秘的第六感。

由于我們解釋不出這個令人不安的信息，不能理解這種一反日常生活規律的聲音有什么意義，因而忽略了它的存在，不予理會。這就不對了。當它來臨時，還是小心為妙。不過，別把它和其他東西混淆了，好比平日對生存的恐懼、對能否活命的不安，或是出于一己之私的自我保護。后者是一種病態，緣于對自己的愛太多，對他人的愛太少。

神秘的第六感是嚴肅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細小的聲音有時會勸我們取消某項計劃：旅行、遠足、交易、晚餐邀約等。遠方有人在看顧著我們，事先警告我們，或許是已不在人間的親友、小天使、上帝，也或許是他們全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的我還活得好好兒的，得感謝那些聲音，那種能事先預料到危險將至的神秘的感覺。

神秘的第六感會告訴我們危險臨近。

對細小的聲音不在意，等于是對天上的守護者不尊重。幸好，有好幾回，與我一起去探險的伙伴夠敏銳，也有同樣的感覺。有一年的嚴冬，我和友人毛里齊奧一起動身去攀登一座結成冰的瀑布。那是一座巨大的冰柱，高八十幾米，懸掛在布瑞葛里內的巖壁上，位于弗拉西尼谷地的對面，離馬路不遠。我們綁上登山索，穿好登山鞋，手持冰斧。第一段路程由我領頭，但我卻猶豫不決。不知怎么的，我感到十分哀傷，好像再過不久，就得和子女、友人以及這個世界永別了。“我們離開這里吧，”我告訴毛里齊奧，“我辦不到，找個簡單一點的。”友人尊重我的選擇。我們在路上走了不到300米，就聽到一聲轟然巨響，整座冰柱突然塌陷、粉碎。幾分鐘前我倆所站立的谷地，頓時堆滿了冰塊。我們嚇得說不出話來，無法對這個意外發表任何感想。

我攀登蒙塔納亞谷尖峰時，被神秘的第六感救過兩次。第一次，我和友人安德烈亞在一塊兒。剛下完雪，我倆都很想去爬這座尖巖。第一段路程由友人領頭，第二段輪到我，但我卻遲疑不決。蒙塔納亞谷尖峰我少說也已攀登過上百趟了，那天卻不知道在怕什么，我停下腳步靜候。就在這一瞬間，一塊衣柜般大小的巖石從峰頂墜落，發出俯沖的轟炸機般的嘶嘶聲，正好在第二段路程的起點斷裂開來，碎石塊四處掃射。我要是離開等候的地方，準會沒命。

第二次，我人在托索法詹路徑的北壁，如果沒記錯，當時是和友人桑德羅一起攀巖。第一個休憩點下面約一米處，突出一塊吧臺般大小的石板，數以百計的登山家曾經將自己懸吊其上，以便抵達休憩點，包括我自己在內，也有幾十次經驗。但是，那一天細微的聲音警告我止步。我有一種預感：如果碰了那塊石板，就會往下掉。因此不敢去碰它，我一靠近，立刻繞到石板的右邊，同時建議桑德羅照著做。等我倆爬到石板的上方后，出于好奇，我用右腳尖輕觸石板，測試一下有多穩。我的動作輕得肉眼幾乎察覺不出來，但石板竟然轟然一聲往下墜落，裂成碎片。

神秘的第六感并不會在每次危險臨頭時就出現，好救我們躲過一劫。要是這樣，事情就太容易、太好辦、太棒了。這種事發生的頻率其實少之又少，但一旦聽到這種聲音，務必要辨識出來，同時以謙卑的心去響應它。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