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遠

2019年10月8日,波黑三位總統米洛拉德·多迪克(右一)、熱利科·科姆希奇(右二)、謝菲克·扎費羅維奇(右三)同框出現
在參加一次東歐民間舞蹈節的時候,我跟波黑代表團坐在同一張長木桌上。我對面的中年領隊面露愁容,自我介紹的時候把“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說得很輕,還不忘附加一句“其實我們是波黑的塞爾維亞族舞蹈團”。
我問:“莫非你們是來自斯普斯卡共和國?”中年領隊臉上開始浮現笑容。“您也知道我們叫斯普斯卡?”乘著酒興,這群波黑塞族舞蹈者把我拉到舞池,讓我跟他們圍成一圈跳著波黑塞族的舞蹈。
主賓國要是只邀請其中一個主席團總統出訪的話,也許會遭到其他兩個總統的批評。
在穆族、塞族和克族組成的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塞爾維亞族人從來不掩飾自己不情愿的心態。三個心猿意馬的民族湊在一起的波黑,能否維持下去呢?
如果說瑞士的政體給美國和歐盟提供一定參考價值,那么波黑可以說是與瑞士最接近的政體。奉行主席團制度的波黑有三個國家元首,三個總統分別代表三個民族。任期4年的三位總統,每人輪流就任8個月波黑主席團的主席,每一位總統都可以連任一次。
波黑的主席團主席,主要職能是外交和簽署年度預算案。所以打開薩拉熱窩的報紙,讀者會發現波黑主席團的三位總統同時出訪德國,三個總統與教皇會晤,或者三位總統一起接待英國使團。
然而,三個總統分別代表三個信仰和歷史視野完全不同的民族,處理外交事務的時候難免南轅北轍,因此波黑的外交關系也非常錯綜復雜。波黑塞族總統往往樂意跟塞爾維亞、黑山和俄羅斯這些東正教國家打交道;穆族總統則更寧愿與土耳其、阿爾巴尼亞、馬來西亞等穆斯林國家打交道;克族總統自然與克羅地亞等天主教國家關系密切。
塞族人在波黑的地盤不是一個整體,而是被分割為兩半。
實際上,波黑主席團三個總統同時出訪的概率并不高,在2017年一共才進行了4次,而塞族總統單獨出訪卻高達17次。同一個國家有三個元首代表三個民族,在一些根本問題上不得不說分歧非常嚴重。穆族和克族都支持加入北約,然而塞族卻表示反對。塞族共和國的議會甚至通過決議,宣布塞族共和國為軍事中立地區。也正是因為三個民族在根本問題上的分歧,從1998年波黑確立現行政體以來,直到2003年主席團才協調推出15年更新一次的統一《外交戰略書》。
巴爾干復雜的歷史,往往造就一種外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黑色幽默。今年9月,克羅地亞總統佐蘭·米拉諾維奇邀請波黑主席團的輪值主席米洛拉德·多迪克訪問薩格勒布,遭到了波黑主席團的穆族和克族成員批評和抗議。也就是說,主席團發出外交聲明,抗議同一個主席團接受克羅地亞的邀請。這種貌似完全撕裂的現象,也是波黑政府在國內外裹足不前的重要原因。主賓國要是只邀請其中一個主席團總統出訪的話,也許會遭到其他兩個總統的批評。因此波黑國內的輿論認為,一些國事出訪還是交給專業外交官比較合適。

米洛拉德·多迪克總統
在一個年輕人失業率高達54%,廉政指標常年排在歐洲底部的國家,選舉過程不乏多種舞弊和賄選丑聞。候選人威嚇對手,或者煽動選民敵視其他兩個族群以獲取支持率的新聞,時常見諸報端。隨著過去十年歐債危機和難民危機相繼爆發,波黑公民當初那種對加入歐盟的熱情開始消退,新的地緣政治玩家開始在這里浮現。
現任波黑主席團輪值主席米洛拉德·多迪克是波黑塞族的總統,曾被時任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認為是巴爾干的“新氣息”。然而多迪克卻對奧爾布賴特當年主導塑造的波黑政體沒有好感。在他宣誓成為輪值主席后,多迪克這樣公開說:“我是一個塞爾維亞人,波斯尼亞只是雇用我的地方。”
如此厭棄自己國家的國家元首,還只有波黑才能出現。美國親民主黨雜志《大西洋》認為,在民粹主義崛起后,多迪克的談話與行事風格越來越接近特朗普,跟早年的自由改革派形象完全相反。
多迪克逆轉了過去親西方的立場,轉而與塞爾維亞和俄羅斯走近,其中一個重要的考量是拉抬自己在塞族選民中的形象。多迪克曾經不止一次公開宣稱,1995年《代頓條約》后的波黑政體是一個“不可能的政體”。多迪克對波黑的不信任,以及連選連勝的態勢,從某個角度上看也印證了波黑族群之間依然難以跨越的鴻溝。
與瑞士以語言劃分族群不同,波黑是實實在在的按族群劃分。同屬南斯拉夫民族的塞族、穆族和克族,在語言上幾乎沒有重要差別,然而在宗教信仰上卻立場分明。南斯拉夫解體后爆發的戰爭,主要戰場就在波黑境內,薩拉熱窩郊外一大片墓地述說了1990年代這里的慘痛歷史。
2015年時任塞爾維亞總理的武契奇,試圖到波黑境內的斯雷布雷尼察屠殺遺址悼念穆族死難者,卻遭到了在場家屬雨點一般的石頭和水瓶攻擊,最后在保鏢的護送下緊急逃離現場。斯雷布雷尼察事件爆發25年后,這里經歷的創傷依然難以愈合。在波黑境內,穆斯林和東正教家庭幾乎不會在同一個班級里上課,鐵絲網和高墻在同一個校舍里把不同信仰的孩子隔開。在波黑,塞族、穆族和克族跨族通婚更加是不可能的事情。

波黑聯邦( 藍色)與斯普斯卡共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