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病在幼兒園流行

楚楚

“常聽人說，經濟學里有一個概念叫‘劣幣驅逐良幣。我不懂經濟學，但現實生活里確實遇到過類似的事。”周韻慨嘆說。她是個30出頭的職業女性，頭頂隱約顯現幾根白發，那是來自職場和家庭的雙重疲憊，尤其是家庭：“比如在幼兒園這個領域，一種惡習的出現，不但不會自生自滅，反而會因為利益的驅使愈演愈烈，波及面越來越廣。”

我是一個標準的工薪階層二胎媽媽，女兒11歲，兒子3歲。記得8年前，女兒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我選擇了附近的公立幼兒園。當時主要是從經濟方面考慮，公立幼兒園每個月只需900元左右，伙食費也不過400元。私立幼兒園雖然環境優越，但每個月需要2000元，伙食費也要600元。

孩子入園后，連續一個月，班上兩位老師和一位保育員跟我說話都沒好氣似的。每次接孩子，不是抱怨孩子不好好睡覺折騰了她們，就是埋怨孩子一天兩次拉褲子，帶來的備用衣服都不夠換。總之，好像我的孩子是全班最拖累她們的。

和別的家長聊天，人家試探著問我：“你表示了沒有？”我感到奇怪，反問表示什么？家長笑了，說，紅包啊。

原來，在這家幼兒園，給老師紅包是約定俗成，且費用不低的，每年“三八”節和教師節各表示一次，每次每位老師500元。一個班級有兩位老師和一位保育員，算下來一年就要3000元。逢年過節還要買小禮物，比如中秋節送月餅，端午節送粽子，甚至元旦、“五一”“十一”都要象征性打點，這么算下來，每年額外花銷要5000元左右。

我很驚訝，老師照顧孩子是職責所在，憑什么還收紅包？家長笑著搖頭說，你這就不懂了，我們這個公立幼兒園，多數教師和保育員是有編制的，她們認為自己賺的是財政撥付的工資，和你家長沒關系。再者，這個幼兒園教職工工資不高，非常看重紅包的灰色收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風氣。一個班30多個孩子，絕大部分家長都會給，不給的就成了弱勢群體，老師也不會虐待孩子，但日常看顧得少了，孩子自然就遭罪多一些。

我一想也是，孩子畢竟還小，大小便自理能力差，連話都說不清。如果老師不用心看顧，被別的孩子欺負，或被老師無端訓斥，回家又說不明白，那豈不是苦了孩子？

只是，當時家里經濟條件并不好，我實在舍不得這筆錢，就問家長，就沒有不給的嗎？家長說當然有，咱們班那個小天天的家長就沒給。說來好笑，小天天的奶奶家就在幼兒園附近，從家里窗戶，能眺望到這個班的窗戶。小天天的奶奶非常犟，就不給，然后買了一個大倍數的望遠鏡，一有空就觀察這個班里的情況。一旦發現小天天被別的小朋友欺負了老師不管，或看中午打飯給小天天盛的少，立刻下樓去幼兒園投訴。

想來想去，還是送上紅包吧。我給的錢和別人一樣多，但逢年過節基本不送禮物，老師和保育員的態度仍是不冷不熱。

原本只想求個心安，可等到孩子上中班時，突然有一天接到電話，說孩子們鬧著玩，我女兒被別的孩子撓了。

我焦急萬分趕過去，孩子臉上有很深的一道抓痕，弄不準會不會留下傷疤。我一細問孩子，才知當時班級里根本沒有老師看守，一個孩子搶她的玩具，爭執了很久，那孩子才動的手。

因沒有監控設備，這種事是說不清的。我也不打算再追究誰，直接聯系了附近的一家有規模的私立幼兒園，讓孩子轉園。

到了私立幼兒園，果然情況大不同。家長根本不會給老師送紅包，上到園長下到老師，對家長的態度都非常客氣，因為客戶就是上帝。幾乎每個小時，就在家長群里發送一批照片或視頻，時時匯報孩子的吃喝拉撒。細心的服務讓我特別感動，覺得花這么多錢也是值了。

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8年后，第二個孩子兩歲半可以上幼兒園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那家私立幼兒園。

幼兒園還是這個幼兒園，老板沒變、老師隊伍也沒變，但入園后，加入班級的家長群，卻被告知，得給老師送紅包了。

我自以為有經驗，講了第一個孩子的經歷，表示不用給，但群里沒人吱聲。過了一個小時，才有一位家長說，你那是8年前了，現在行情不同，這家私立幼兒園的老師和保育員已經學會公立幼兒園老師的套路，雖然不明著要，服務態度也依舊熱情，但總是話里話外地“點”家長，說公立幼兒園老師多么輕松，而她們有多么辛苦，多么細心，稍微照顧不到孩子受了什么罪。

家長們都心知肚明，還是那句話，孩子太小，很多事說不明白，讓人擔心。雖然這家幼兒園教室里已經裝了監控，但畢竟午睡的房間和衛生間等多數地方沒有監控。最主要的，是這家私立幼兒園的費用較高，入園孩子的家庭都相對優渥，家長們也不太在乎這筆費用，時間一長，紅包的風氣在這里又成了理所當然。

據說，現在在我們居住的這一片，只有那種非常小規模的、家庭作坊式的幼兒園不用給老師送紅包，其他的都已是不成文的規矩。

家長委員會主任公然在群里說，大家不要私下里給紅包，免得金額不等影響了老師對每個孩子的態度。她提議，每年“三八”節和教師節，由家委會統一收錢，然后投票選舉出3名家長，負責將收來的錢變成購物卡，再選出另外3名家長，分別給3位老師送去，并且詳細講解了一套她從高年級家委會那學來的監督流程，保證各環節都有人認證，避免家長懷疑家委會貪污。

我又氣又樂，給老師送紅包竟也搞出這么嚴密的一套流程，你們是吃飽了撐的嗎？她這個提議一出，誰也不好意思說不給，免得露了怯。我在群里繼續發言，不客氣地說：“我看出來了，紅包這事都不怨老師，就是我們這些家長給慣的，老師掙的就是我們給的學費，憑什么還要我們多給錢。你們多數是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兒園，前怕狼后怕虎，我是第二個孩子，不吃這一套，看哪個老師敢對我孩子不好！”

正說著，有位家長私下微信我，勸我小心。她說，這群里有幾位家長和老師關系非常好，不但自愿送紅包，更是紅包的組織者，還是老師在家長群的“臥底”，如果我再公然反對，消息很快就會傳到老師耳朵里。

事情到了這分兒，真是騎虎難下。萬一這消息真傳出去，影響老師對我孩子的態度，我也是不愿意的。我和孩子的爸商量了一下，最終咬牙在群里表示贊同。

教師節前后，全班孩子家長一個不落，組成的超大紅包送到老師手中。兩位老師和一位保育員分別錄了一段視頻發到家長群，雖然不提一個錢字，但話里話外都是感謝家長體諒老師的辛勞，讓家長們“放心”。

看著這視頻，我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我攤上的這幾家幼兒園，究竟是老師的素質越來越低，還是家長的素質越來越差？幾年時間，從公立到私立全都不能幸免，這個怪圈，究竟該如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