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年在樹上生活意味著什么

求心內佛

范文《生活在樹上》

“現代社會以海德格爾的一句‘一切實踐傳統都已經瓦解完了為嚆矢。濫觴于家庭與社會傳統的期望正失去它們的借鑒意義。但面對看似無垠的未來天空，我想循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的生活好過早地振翮……”以上語句來自于一篇名為《生活在樹上》的浙江省2020年高考滿分作文。

作文曝光后在網上掀起熱議，大多數人表示看不懂。它的文字老到和晦澀同在，思維的深刻與穩當俱備。看第一遍，感覺不像是一個高三學生寫的考場作文。然而，細讀后你會發現，它的每一句話都圍繞著個人的人生理想和家庭社會期待之間的落差和錯位論說，文章從頭到尾邏輯嚴謹，說理到位，沒有多余的廢話，所有的引證也并非為了充門面或填充字數。作家馬伯庸也在微博評論稱：“文章很難用滿分作文或者爛作文來簡單地評價。文章里用了一大堆生僻詞、生僻典故以及祓魅與賦魅，實踐場域的分野、理想期望范式等學術語句。讓人驚訝的是，這些生僻詞、生僻典故和生僻表達都用對了地方。”

這篇高考滿分作文，文章標題和內容應該是受了意大利文學家伊塔洛·卡爾維諾的長篇小說《樹上的男爵》的啟發。《樹上的男爵》是《我們的祖先》三部曲之一。小說以傳統敘事手法隱喻了現代社會里人的迷失自我、完整性喪失以及焦慮迷茫的生存狀態，展現了現代社會中處于生存困境下的人類，追求自我存在空間和價值的歷程。同時，在時間軸上，體現了通過對個人自我抉擇矢志不移的努力，從而達到非個人主義完整道路的主題。

文學史上的明星

伊塔洛·卡爾維諾是20世紀意大利文學史上無法忽視的一顆明星。

1923年，卡爾維諾生于古巴哈瓦那，父母都是意大利人，其姓名中的“伊塔洛”就是意大利的意思。1935年，剛滿兩歲的卡爾維諾隨父母搬回到意大利。在父親的故鄉——物種豐富而親近自然的圣萊莫，與眾不同的童年生活奠定了他日后的創作基礎。

20世紀無法越過的一個重要章節，就是殘酷的二戰。意大利是二戰法西斯軸心國之一。二戰爆發時，這位尚未開始創作的年輕人才20歲出頭。反戰反法西斯的卡爾維諾當時之艱難，自不用多說。由此，對戰爭的反思，對暴力的厭惡，對現實的懷疑，對社會和人性的探索，都構成了他日后文學城堡的磚石。

戰后是卡爾維諾真正的文學年代。除了第一部作品《通往蜘蛛巢的小徑》之外，最著名的就是祖先三部曲，分別是《分成兩半的子爵》《樹上的男爵》和《不存在的騎士》。這三部曲以共同的時代背景和鄉土文化構成了一個體系，但其中的故事情節是獨立的，所以不是尋常意義上的三部曲。事實上，不管從三部曲的哪一本讀起，對閱讀都毫無影響。現在我們要翻閱的，就是其中的《樹上的男爵》。

精神生命的重建

據說《樹上的男爵》這本書是中國作家王小波的私藏書，并且王小波的文風也受到了這種“特立獨行”風格的影響。有一次，一位文學博士當面稱贊王小波的文章說，原來還可以這樣寫，真的是太新奇了。誰承想，王小波說，自己的境界離《樹上的男爵》的作者，他的精神偶像伊塔洛·卡爾維諾，還有很遠的距離，而一位文學博士，甚至還不知道《樹上的男爵》抑或是這樣的一種風格，實在是一種諷刺。

《樹上的男爵》演繹了一個特立獨行的故事：一個男人，在樹上生活了53年（12歲～65歲），吃喝拉撒都在樹上，包括與人戀愛、與社會一起面對并處理一些大事件，都是在樹上進行，一生從未下過地，簡直不可思議。

作者用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把一個男人在樹上53年的真實生命體驗寫了出來，極其曲折而富有張力，感覺這是一個另類而孤獨的令狐沖，在樹上完成了自己的愛情以及各種行俠仗義的故事。在《樹上的男爵》后記中，對于這本小說的初衷，作者說到，他只是用自己喜歡的色彩來描述一個感興趣的東西。

顯而易見的是，現在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奇跡的世界，人們最簡單的個性被抹殺了，而且人被壓縮成了預定行為的抽象集合體。讀完這本書，最令我嘆為觀止的是，作者硬是在想象的空間里面，完成了一個男人在樹上的一生，那些光怪陸離的種種生命體驗，真的是一種魔幻現實主義。

我曾在讀完獲諾貝爾獎的書籍《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后，寫過一篇感悟，里面提到了“精神生命就是一種精神的世界”，那也是一種真實存在的世界。當時，我是真的很難寫清楚那種感覺，稍有不慎，感覺就會變成一個特立獨行的人。讀完《樹上的男爵》，極大地豐富了我關于精神生命的覺悟。《樹上的男爵》里的故事是作者想象的一個真實世界，進一步說，其實就是與現實社會平行的精神世界，里面的人物也都是一群特立獨行的人。王小波把這本書私藏，把作者當作精神偶像，最終的結果，我們也看到了，王小波也成了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當今社會的問題已經不再是自我的部分喪失，而是全部喪失。現代人是分裂的、殘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敵對的。馬克思稱之為“異化”，弗洛伊德稱之為“壓抑”，古老的和諧狀態喪失了，人們渴望新的完整。反觀最近的諸多社會現象，讓人感到心寒，從青年到中年、老年，我們很多人的精神世界，無不是正如作者所說，正在部分喪失或者全部喪失，現代人真的是分裂、殘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敵對的。細思極恐，但又是那么的真實。

或許，我們渴望的新的完整，就包含在一種自己對于內在精神生命的重建之中。《樹上的男爵》里，53年在樹上不下地的生活，本來是一場偉大的逃避與生命沉思。而高考滿分作文《生活在樹上》卻有熱愛大地、升上天空的新開拓，我想這就是我們所期待的精神生命的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