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曉強
據媒體報道,過去幾個月里,人們在非洲博茨瓦納境內發現了400余具大象的尸體。從尸體的形狀來看,這些大象似乎是在行走或者奔跑時突然死亡的,它們的象牙并未被帶走,人們紛紛猜測大象的死因。有的說,大象是死于新冠肺炎,有的說是死于炭疽熱,還有的聲稱是人為原因造成的,該國政府對大象保護不力。
其實,博茨瓦納與大象的淵源極深,被稱為“大象之國”,在保護大象方面,博茨瓦納政府過去采取的一些措施也贏得了西方環境保護機構的認可。不過,隨著時勢的發展,也逐漸出現了大象與人類爭奪生存空間的困境。由此,該國政府一改先前的做法,廢除了大象狩獵禁令,又引來了巨大爭議。
博茨瓦納位于非洲南部,擁有非洲大陸數量最多的大象。據“大象無國界”組織的調查報告顯示,僅博茨瓦納境內就有16萬頭大象,占據了整個非洲大象現有數量的37%。大象已經成為博茨瓦納的一張名片,每年來博茨瓦納看大象的世界游客絡繹不絕。
博茨瓦納中部和北部地區位于卡拉哈里荒漠的邊緣地帶,奧卡萬戈三角洲和喬貝河則是這一整片連續干旱區中難得一見的局部豐水區。這里植被豐富、樹木蔥郁,低矮的灌木遍布于密集的水道邊,成群的大象被吸引到此地。在叢林間散落著的數個水源成為大象的樂土,每天在吃飽樹葉之后,它們就會伴隨著各種鳥或長或短的鳴叫,來到各個水源點飲水,此時的大象顯得悠然自得,甚是愜意。博茨瓦納多數人口則集中生活在東部和南部地區,人與象相安無事。
這一和諧的場景在博茨瓦納曾經并不鮮見,這得益于長期以來該國政府對野生動物采取了相應的保護性措施。比如,博茨瓦納政府規定嚴格禁止買賣、私自攜帶受保護的野生動物制品,違者將處以罰金,情節嚴重的還會被判入獄。游客通過合法渠道購買的非保護類動物制品和工藝品,如鴕鳥蛋等,需從野生動物保護部門獲得一紙許可,方能攜帶出境。
自1966年獨立到2014年總統卡馬頒布狩獵禁令前,博茨瓦納采取了相應的保護性措施,博茨瓦納境內大象數量持續增長的同時,基本實現了與人的和諧相處。博茨瓦納人既沒有把大象當作朋友(非洲象可比亞洲象兇猛得多,至今無法馴養),也沒有將大象視為神物。在他們的眼中,大象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況且不如獅子、老虎一般的猛獸,因此人們和大象總體上能夠和平相處。
博茨瓦納對大象的保護策略由三部分構成,即嚴格保護的國家公園、以純觀光旅游為主的保護區、可以開展一定狩獵的社區保護區。社區保護區內,既可以開展主要由國外獵人付費進行的紀念物狩獵,也有當地布須曼族為生計而開展的傳統狩獵。
長期以來,博茨瓦納采取高價低量的野生動物利用模式,直到2014年禁止狩獵。實際上,博茨瓦納開展的合法狩獵不僅為當地村民提供了肉類食物,而且還有相當一部分肉留在了叢林里,這樣食肉動物就可以獲取它們,從而有效降低了這些食肉動物對牲畜的危害。另外,合法狩獵的開展也有效遏制了非法狩獵。這一時期,總體上大象與人類能夠保持良好的和諧共生關系。
在人與象總體和諧相處的背后,也一直潛藏著人象之間的矛盾,只是這種矛盾以前不太明顯,并未引起人們的特別關注而已。但是隨著時間流逝,特別是2014年卡馬總統頒布狩獵禁令后,情況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由于在當地沒有天敵,又受到特別的保護,博茨瓦納的大象數量按年均5%速度增加,超過人口增長率,在五六年間增加了3萬余頭。這些大象食量驚人,平均每頭成年象每天要吃掉數百公斤食物,每年消費的草料就多達上百噸。
它們在北方難以獲得足夠的食物,于是經常成群結隊,向南方滲透覓食,人類生活領地開始遭到大象入侵。與此同時,非洲人口增長速度也較快,人類所需的居住地和需要開墾的農田面積也相應增加。人與象對于生存空間的爭奪,成為“人象矛盾”的焦點。
2019年博茨瓦納動物保護主義者蓋爾·波吉特在一篇社論中寫道,過去兩年里,這個國家游蕩的大象已經殺死了36人,許多當地農民在短短幾個晚上就失去了全年的收成。大象的隨意出沒,使得人們不敢晚上在戶外活動,在結束一天的勞作后,即使去朋友家串門也要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
大象多出現在莊稼地和人類取水點周圍,給農業生產和當地脆弱的水利設施造成了巨大的破壞,當地人會反擊,大象也不再溫馴,有時甚至會發生大象群體性圍攻人類的事件。最近這20多年時間,從北部遷徙到南部和西部地區的大象數量增加了24%。平均每年發生1000多起人象沖突事件,多數便是發生在莊稼地和人類取水點。在博茨瓦納境內的喬貝和恩加米蘭地區,大象破壞了人類的莊稼和水資源及其他一些基礎設施,導致當地經濟發展倒退,民眾生活水平下降。在一些大象聚居區和人類村莊交界的地方,經常發生大象為獲得食物襲擊人甚至致死的事件。失控的大象正在導致越來越多的農民傷亡,還毀壞他們的莊稼,破壞了風景。
人象矛盾不是博茨瓦納特有的現象。在亞洲的印度、泰國和中國云南,人類和大象的沖突也很常見。早期是象群襲擾村莊、襲擊村民,后來發展到大搖大擺闖進鎮上覓食。外地人看起來頗為有趣,本地人卻不勝其擾。按照法律規定,對于擅闖人類領地的大象,只能驅趕,不能傷害。大象于是有恃無恐,它們對人類種植的甘蔗林非常喜愛,經常成群結隊下山,禍害莊稼。一些村民痛恨至極,會在甘蔗地投毒,這加劇了人和大象的沖突。在中國云南,大象造成經濟損失,地方政府一般會給村民補償。象群出沒地區,政府甚至會給村民補貼,鼓勵他們搬離,以便給野生動物劃出活動空間。
相比于亞洲大象,非洲象的脾氣更為暴躁,造成的損害也更為嚴重。博茨瓦納政府沒有能力為大象之害埋單,只能教民眾自保,比如在農地周邊拉電網、種植紅辣椒,甚至嘗試養蜂來威嚇大象。
據博茨瓦納《每日新聞》報道,生活在恩加米蘭地區的農民法娜貝常年受大象侵擾。她和3個孩子全部失業,2007年起嘗試靠種地為生,生活有所改善,直至2012年大象一夜之間毀壞她所有莊稼。法娜貝一直受大象威脅,此后每年收成都很低。其他一些村民為了保護莊稼不受大象侵襲而夜宿農田點火來驅跑大象,還有村民嘗試擊鼓嚇走大象,但都效果不佳。
博茨瓦納野生動物和國家公園局獲知情況后建議法娜貝種植辣胡椒,于是法娜貝用不同方法使用辣胡椒,終于驅走了大象。法娜貝說,將辣胡椒抹在農田的籬笆上簡單有效,從此再無大象靠近農田。另一種用法是將磨碎的辣胡椒粉和新鮮大象糞或牛糞混合干燥,制成辣胡椒磚,點燃磚塊后用煙霧驅跑大象。她現在還同野生動物和國家公園局合作,專門種植辣胡椒并出售,還出售辣胡椒粉和辣胡椒磚,市場反應很好,特別是辣胡椒磚深受大家歡迎。
但是,這些做法只能治標卻難以治本,北方大象還在持續不斷地往南方滲透,遇到干旱年份,它們甚至會穿越整個博茨瓦納遷徙到南非,第二年再從南非遷徙回來。博茨瓦納為野生動物建立了專門的“遷徙走廊”,但還是難免大象的侵擾。
大象于博茨瓦納人民而言恰似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吸引了全世界的游客前來參觀,給當地帶來了巨大的旅游收益;另一方面,大象在侵擾著人類的生活,給人們帶來不小的生命和財產損失。此外,大象還給博茨瓦納造成了沉重的“象牙負擔”。
博茨瓦納1976年加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國境內的大象得到CITES附錄Ⅱ的保護,即可以進行象皮和象毛交易,但不能為獲取象牙而獵象,只能在獲得許可的條件下進行有限交易。政府規定,個人如撿到象牙,可在政府部門登記后自己保存,但不得轉讓和出售,否則就要無償交給政府。博象牙庫存量去年已達54噸,不僅無法及時將其轉換成財富,每年還需花費45萬普拉(約合50萬人民幣)用于保管這些象牙。作為人象矛盾比較突出的國家,博茨瓦納一直呼吁對國際象牙貿易解禁,但遭到肯尼亞、馬里等大象數量銳減國家以及國際社會的反對。
2019年5月,博茨瓦納突然向外界宣布決定取消大象狩獵禁令。聽到這個消息,眾多環境保護人士覺得不可思議。在他們看來,保護大象天經地義,博茨瓦納政府此舉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韙。
其實多年來,博茨瓦納對于大象采取保護和限制的措施,一直不得不考慮來自西方環保機構的壓力。在2014年之前,在博茨瓦納,只要繳納費用并且符合相關規定,本國居民和外國游客可以被允許合法地有條件地捕獵大象。外國人如果要獵殺一頭大象,需要繳納的費用大約為4.5萬英鎊。此外,大象還帶來博茨瓦納國內旅游市場的火爆。可以說,那時大象對博茨瓦納的經濟貢獻還真不小。
但是到了2014年,當時的總統卡馬迫于西方環境保護主義者的抗議,下達了大象狩獵禁令,這使得大象數量迅速攀升,并由此導致人象矛盾凸顯。因此,博茨瓦納政府考慮要控制大象的數量,便決定取消大象狩獵禁令,重新開放狩獵大象的活動。政府還決定挑選象群中一些病弱的大象,把它們的肉制作成寵物的食糧,把皮制作成高檔皮包、皮具、皮箱和汽車座椅。
這個消息一出,西方環境保護主義者怒不可遏,甚至有媒體炮轟博茨瓦納簡直是在把大象的生命當成他們掙錢的工具。其中,以保護非洲野生動物為宗旨,由英國威廉王子作為贊助人的英國非盈利組織Tusk Trust的負責人,就對此事發表反對性意見,稱這種方式“非常可怕”。
然而,博茨瓦納國內,這一決定卻受到民眾歡迎。許多博茨瓦納人直言不諱地說,他們討厭大象。他們發出疑問,在我們怎么對待大象的問題上,為什么西方的自然資源保護者有發言權?
“我們不想讓人覺得我們喜歡殺死動物。我們必須保護人民和財產。他們覺得我們博茨瓦納就是一個大型動物園,他們絲毫不覺得我們這里有活生生的人在生活。我們是一個主權國家,我們不需要受到西方國家的牽制,西方國家說的好像這里沒有人,大象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似的。”博茨瓦納總統莫克維齊·馬西西表示,“我們只是理性地處理大象的問題,當有10萬頭大象侵略英國,我敢打賭英國人也會做出這個理智的決定。不信的話,我們可以給你500頭試試看,保證你們會尖叫。”
大象為博茨瓦納在世界上贏得了聲譽和旅游收入,但也給當地民眾和政府帶來越來越多的困擾,要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解決“人象困境”實屬不易。目前看,在保護生物多樣性和實現國家發展、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方面,博茨瓦納政府和國際社會還需要繼續努力,探索更為妥善的方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