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應該怎樣生活？（七首）

嚴彬

情感

愛上一個女人

卻又不和她說話

就像一個人從海灘回來

打濕了衣服，撿到了貝殼

看見一隊帆船經過

那是你重回大陸的機會

你沒有揚起雙手

沒有射出燃燒彈

但火焰就那樣點燃了

愛上一個女人

你什么也沒有說

又回到自己的房子

參加夜晚的派對

沒有收集紫云英

沒有收拾房子

就那樣睡著了

一個人應該怎樣生活？

一個人擁有太多，

獲得的快感就會減少。

過于富裕的人站在一件漂亮的

新衣服面前不會有太多喜悅，

他得到了也不會很快樂。

對思維能力的擁有和金錢相近，

思慮過多的人不大容易快樂。

獲得普遍快樂的多少并不是意義的標準：

一個人應該怎樣生活？

——懂得一束花中包含的多種美。

過溫飽的生活，盡量使精神豐沛，鍛煉身體，

去體味獲得、喪失、充盈、不足、虛空

和一無所有的快樂，

直到抵達個人死亡時那意義的終點。

2018.9.1

失望俱樂部

你折斷一根樹枝

給一叢白掌澆水

過了一晚

白掌又站起來了

這時你在廚房洗幾只橘色的碗

碗也很快干凈了

窗外的樹沙沙響

那些熟悉的樹帶走冬天

你聽見有人說

“時間過得真快，現在是驚蟄”

到了春分

我們就去百花山踏青……

流水不腐，冬筍成枝

一群麻雀從樹上飛到墻上

去最近的地鐵只要五分鐘

離最近的河只有三百米

如果走出房門

去和修建中國樽的工人聊聊呢

白天他們就站在天上

白天風大

你說昨天遇到一個人

是在戲里看到的

她說話像病人賈宏聲

好像什么都和自己無關

說什么都冷淡

可人們說

她是演員中最白凈的人

是吧——

白天你給一件黑棉衣釘紐扣

和自己的女兒談心

生氣的時候

買了一件過季的法蘭絨上衣

你說明天就能收到了

衣服就放在門口的箱子里

后天就可以穿在身上

三月春天也是冷的

一個女人不敢吃她的七彩甜餅

一個女人撫慰了自己的父親

牛奶杯就要冷藍色的

刮大風的時候

去提醒三個養蜂人

用石頭壓好蜂巢

秋天要修房子

冬天要生柴火

春天去買地圖冊

夏天和深愛的妻子告別

是啊——親愛的朋友

鐘情于什么吧

如果你喜歡孤獨

就去看看深夜的金臺西路

走路去郊區的春天

那里還下雪呢

那里的父親

都有三五個兒女

家家都有小院子

但不要輕易翻出舊箱子

不要清空房間

我曾認識一位可愛的老人

他的藍色電話機每天都在響

2018.3.5

我的女朋友

我的美麗的女朋友，不高不矮

玉蘭臉，蘋果的胸部

她有梨子的臀，野草莓花園

攜帶七種水果在人群中走

喜歡她的人數不清

她的小手就在我手上綿綿軟

一周來都隨著我到處走

從朝陽北路到東三環中路

經過長虹橋我們進入三里屯南路

在那里試衣服，拍照片

晚上吃工體的三樣菜

十點鐘迎來白色汽車

那是她高貴的女朋友

我們坐車而去

經過人多的三里屯中路

新流行音樂融化在灑水車底

我們經過三里屯北街

在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家留宿

那一夜，我和我的女朋友

她的女朋友，還有我們新認識的戀人朋友

五個人在客廳聊天，吃堅果

喝著松子酒、朗姆酒、秋槐酒

伏特加兌橘子汁

紫色墻面映照青年時光

我的女朋友又香又甜

深夜睡在朋友的客房

我們在那張雙人床上

高貴的女友在客廳沉睡

房子的主人在隔壁房間

2019.10.11

記憶俱樂部

——寫給弗吉尼亞·伍爾芙

前天清早，薄霧靜靜來到德羅麥爾

有人說，看見你穿著寬大的工裝褲

慢慢走進波光粼粼的歐塞河

口袋中灌滿黑色石頭

你將自己埋進淺水里

白頭巾浮上水面

下午又被別人看見

……這屬于你的，我的鄰居

……普通的，晚春最寒冷的一天

晚上你來到村中教堂的空地

人們點燃遠處的火把，近處的燈

通知你的父親和愛人，將你的孩子叫醒

——弗吉尼亞你年輕的情人也來了

他們通知記憶俱樂部的所有成員

全國作家協會打來電話

德羅麥爾很快擠滿陌生人

像老人尼古拉維奇的臨終車站……

但沒有萬人集會，在這憂傷的幾天

很快你就下葬了——死于憂傷的人

……在你為自己臥室畫滿窗戶的幾年

……在雨季來臨之前

秋天來了

人們重新回到夸夸其談的生活

消耗時間，舉辦宴會，和人爭吵

多雨的德羅麥爾仿佛什么也沒有失去

歐塞河沒有沉入哀愁的靈魂

記憶俱樂部擠滿了新老朋友

2017.5.15

永恒的故事

水是堅固的，

大船浮在海上，

水構成了海，

比海更堅固

也更形象;

所有兒子中的硬漢，

大地重復燦爛顏色，

河流從遠方到遠方，

直到——

戀人長成、兄弟離散，

羊群走散、群馬衰老，

父親的房舍灌滿了風;

偉大的景觀形成于

一九九三年，

銀杏樹之歌響起的季節，

河水長流從不上岸，

青山常在，

新年的冬天又下起大雪。

山莫，

伊莎貝，

失去名字的兄弟，

風中酋長，

老上校，

開心的孩子日日開心，

傷心的女人悲哀到死。

202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