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你、我和我們

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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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伊始，隔離在家的漫長日子里，網絡上掀起了一股懷舊熱潮，大家紛紛在朋友圈曬出了學生時代的同學錄、歌詞本、練習冊等小物件。這時，有人在同學群貼出一張高中畢業照，緊接著，沉寂已久的微信群接二連三地傳來短消息的提示音。

記憶有時真像一個挑食的小孩，照片里，有的人出現在正中央，我卻無法記起他的名字;有的人，即便沒有照片留念，眼前依然能清晰浮現出他的模樣。就像心書，她被記憶牢牢地塵封在我的中學時代，以至于我高中畢業很多年，還是會常常想起她。

高一入學報名時，心書站在我的前方，她活潑爽朗的笑容把我因排隊等待的煩躁一掃而光。起初，我們只是矜持地聊聊天氣和食堂，沒想到聊著聊著竟完全剎不住車，當下就成立了姐妹聯盟。

那幾年，我們一起去看陳綺貞的演唱會，每天晚自習后都會鉆進小吃街，一不小心就忘記了回家的時間，害得雙方父母經常打著手電筒滿大街地尋人。可即便是在被班主任雙雙叫家長的日子里，我們也依然“不畏艱難”地想方設法膩歪在一處廝混。

那真是一段比花兒還美的青春時光，每一幀畫面都可以制作成電影里的經典片段。我們做過最傻的一件事，就是去看2012年那場獅子座流星雨。晚自習時，我們趁著老師低頭改試卷的空隙，貓著腰偷偷溜出了教室。就像諜戰片里的女主角，我們掐著點躲過年級主任的巡查，小心翼翼地穿過一條又一條燈火通明的走廊，費了好大力氣終于趕在九點前來到天臺。

心書把紙巾鋪在地上，我們并肩坐著，一陣風極輕極輕地吹過來，又吹過去，依然是極輕極輕的。飽滿的玉蘭花香也靜止了，月光一點點將彼此之間的縫隙填補完整，遼闊的夜幕里沒有一顆星星。

不知道等了多久，流星雨也沒有如約而至。最后，我們竟然困得在天臺上互相靠著睡著了。等再睜開眼睛時，光明已經占領了整個世界，刺耳的上課鈴聲伴隨著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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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高三后，教室后方的黑板報換成了高考倒計時，校園里到處掛上了勵志紅幅，課間的音樂廣播也換成了英語聽力。住校生紛紛辦了走讀證，由父母在外租房陪讀。周圍世界好像一下子都陷入了緊張的競爭氛圍，我和心書依舊親密不已，卻又冥冥中有些不一樣了。

國慶小長假，我們分享著彼此的旅行計劃，卻在同一個補習班里不期而遇;我參加省作文競賽獲了獎，在全班熱烈的掌聲里，她的頭埋得很低;她數學測驗考了第一名，放學后我就去書店抱回來幾本數學練習冊。面對差強人意的分數和日漸強大的競爭者，每個人表面都說著不在意，卻沒有誰愿意真正地自甘墮落。

學期末大掃除，等收拾完畢后，教室只剩下我和心書兩個人。門鎖落下的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回家了。彼時散學的人潮已經退去，校園里空蕩蕩的，落日在遠處凝成一個點，像被人丟掉的煙蒂，順勢觸燃了周邊的云，一時間火光漫延，整片天空被燒得通紅。我們漫不經心地看著兩旁的風景，沉默被川流不息的北風放大得愈發明顯。路程已經走完大半，我決定打破僵局，對心書說：“這次月考你考得挺不錯的……”“瞎蒙的，下次考試就露餡了，還是你學得比較扎實。”“怎么會，數學最后幾道大題我都看不懂。”這一次，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耳畔又只剩下風聲盤旋了。

整個高三，我和心書有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刻，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方的真心，像兩只渴求溫暖的刺猬，不自覺地走向對方，卻又不敢離得太近，害怕被扎傷。在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里，靠近或遠離一個人都困難重重。

多年后，再想起那個黃昏時，我才發現我們就是在那條再熟悉不過的路上走向了各自的人生。可惜當時我們只以為是再平凡不過的某一天，所以連揮別時的那聲“再見”都說得格外決絕。

3

一天，班主任讓我們自己準備拍畢業照穿的服裝。一時間，大家紛紛用手機搜索姐妹裝、兄弟裝，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和他人相約要在拍照當天穿上同樣的衣服，像是為了向所有人宣告主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沒有勇氣去找心書，而是傻傻地坐在位置上，假裝不經意地做試卷，就連洗手間也不敢去，手指漫不經心地追逐著桌子上的光線，看著它由三寸一點點縮短成一寸，最后變成一個游離的小光點，消失不見。可直到整座城市的街燈都亮起，我也沒有等來心書的消息。

拍畢業照那天，我和同桌穿著藍色長裙坐在照相機前面。前方，心書和幾個小伙伴打打鬧鬧地走過來，一排鮮黃的短衫亮得刺眼。我們目光交匯的瞬間，我看到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被閃光燈濾干了。

在忐忑不安的情緒里，我們終于迎來了高考。學校貼光榮榜那天，隔著洶涌人潮，我一眼就找到了心書的名字，黑色小楷，端端正正，而我的名字就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像兩個并肩凱旋的勇士。喜悅一下子涌上心頭，我想立即奔去告訴心書，未來幾個月里，我們又可以像往年暑假一樣整天膩歪在一起，逛街、看電影、大街小巷地挖掘美食，或者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可還未等我迎上前去，她已經轉身離去。

原本舒適的涼風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被擁擠的人潮濾得干干凈凈，強烈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意識到高考早已鳴金收兵，而我們卻被永遠地關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役里。在世俗規則前，往昔日積月攢的情誼終是被年少的我們無心揮霍了。

填報志愿時，我和心書一個去了南方，一個去了北方。生活少了交集后，我們漸漸失去了聯系，倒是母親有時會問起：“聽說趙家小姑娘放假也回來了，怎么好久沒有見到你們一起玩了？”

偶爾在同學會上遇見，我們似乎都像得了健忘癥一樣，選擇性地遺忘了某段記憶，便又能火速地勾肩搭背，末了總不忘約著下次一起出來逛街。可待熱鬧散場后，我們便又各自匆忙地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4

關掉手機后，我翻箱倒柜地忙了一整天，都沒有找到那張高中畢業照，當初那么費盡心思打扮拍攝的照片，早已被遺失在某次搬家中。年少時，我們總想留下些什么作為憑證的信物，為了久別經年后回憶起來仍能與對方熟悉如昨。長大后才明白，再珍貴的紀念品，也抵不過存在于彼此手機通訊錄里那份薄薄的情意。

幸運的是，我和心書的故事僅是無疾而終，沒有哭鬧爭吵，體體面面，最后還能相安無事地留在彼此的朋友圈。不幸的是，我們變成了即便同在一個朋友圈，也不會給對方點贊的那種關系，各自忙碌，甚少寒暄，近近又遠遠。

心書，當時光濾鏡也無能為力時，我不會嘗試去改寫故事的結尾，也不會再自作主張去打破彼此之間早已平靜的相處模式。久別經年，唯愿你記得，分開以后，你過得很好，我也是。在一起時，你痛快笑過，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