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范嘉
(內蒙古工業大學,呼和浩特 010051)
漠南蒙古地區分布著一定數量的藏傳佛教建筑,基于特有的地域文化背景,當地大部分藏傳佛教建筑呈現出明顯的蒙古族地域文化特征,主要體現在建筑形態及建筑裝飾方面。柱式作為我國傳統建筑的重要承重構件,不僅具有功能性,其裝飾性也十分突出。課題組通過大量調研了解到藏傳佛教召廟建筑中柱頭裝飾受到地域、民族文化影響,呈現出豐富的裝飾形態樣式。文章以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席力圖召建筑群中的柱頭裝飾為例,對蒙古族地域文化背景下藏傳佛教召廟建筑裝飾形態特征及其成因進行分析。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建筑領域相關學者不斷加強對文物古建保護的力度,對傳統建筑的相關研究逐步走向系統化。宗教類建筑是我國傳統建筑中數量較多、裝飾樣式較為精美的建筑類型,其建筑裝飾形態是體現宗教類建筑文化特征的重要載體。藏傳佛教建筑是宗教類建筑的一個類型,通過相關文獻研究,目前針對藏傳佛教建筑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建筑空間形態方面,對建筑裝飾的系統研究相對匱乏。基于此,課題組針對漠南蒙古地區藏傳佛教召廟建筑裝飾開展了系統性研究。文章作為課題研究的階段性成果,對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席力圖召建筑柱頭裝飾圖案形態進行探究,以期以點帶面,挖掘地域建筑裝飾形態成因。席力圖召是一座具有典型地域特征的藏傳佛教召廟①,其柱頭裝飾具有典型的民族性、地域性特征,研究其柱頭裝飾圖案對進一步深入探討漠南蒙古地區地域建筑文化具有實際意義。
藏傳佛教即藏語系佛教。公元七世紀從印度、尼泊爾傳入藏區后與藏區的苯教文化融合,形成了具有藏、漢、印特色的前弘期藏傳佛教。到了后弘期藏傳佛教,逐漸形成各自的宗派。“政教合一”制度是藏傳佛教的重要特征,這一特征對藏傳佛教建筑及其裝飾形態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
藏傳佛教建筑樣式有藏式平頂寺廟建筑、藏漢風格結合寺廟建筑、漢式風格藏傳佛教寺廟建筑等。藏傳佛教建筑規模宏大、裝飾華麗,在發展過程中廣泛傳播到各地,與各地習俗文化進行融合發展。漠南蒙古地區的藏傳佛教建筑不僅具有藏式風格,同時融入了當地的蒙古族文化元素,形成本地域特有的建筑形式。
席力圖召位于素有“召城”之名的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是一座融合蒙、藏、漢三種民族文化的藏傳佛教召廟建筑。席力圖召始建于1585年,興建初期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召寺,后經不斷發展與加建形成現在的建筑規模。清朝康熙帝時賜名席力圖召為“延壽寺”,至今兩座御制“康熙紀功碑”還被完好保存在召廟內。
席力圖召建筑平面采用漢式傳統寺廟“伽藍七堂”建筑形式,以牌坊—天王殿—菩提過殿—大經堂—九間樓為中軸線,兩側對稱排列鐘樓、鼓樓、西廂房、東廂房,西碑亭、東碑亭,西配殿、東配殿等建筑(圖1)。席力圖召建筑裝飾華麗莊嚴,雖幾經破壞修葺但依舊保留著獨特的建筑藝術研究價值。席力圖召建筑“柱式”依據建筑空間位置的不同呈現出特有的柱式形態及裝飾樣式。

> 圖1 席力圖召平面圖
席力圖召地處蒙古族聚居地,受到多元文化、地域因素的影響,與藏地傳統藏傳佛教建筑裝飾相比較,席力圖召建筑裝飾呈現出許多不同之處,其柱頭裝飾不僅保留著傳統的藏式裝飾形式,同時受到蒙古族文化及中原文化滲透,最終形成了今天我們所見到的建筑柱頭裝飾形式。
席力圖召在萬歷十二年由僧格都楞始建,僧格都楞由西藏游學回到“庫庫和屯”(后譯為呼和浩特),最初只營建了藏式建筑古佛殿,因此古佛殿柱式裝飾為傳統藏式風格。萬歷三十年(1602年),希迪圖噶布楚對席力圖召進行擴建,將建筑形態改造為藏漢混合形制,建筑裝飾樣式也發生了變化。清政府為了更好地統治蒙古地區,大力發展藏傳佛教,在此期間不斷翻新修葺席力圖召,使其規模不斷擴大。雍正年間,席力圖召更是發展為歸化城(現呼和浩特市舊城區)規模最大的寺廟之一。康熙帝時賜名席力圖召為“延壽寺”,并賜予多種經書。光緒十三年席力圖召發生火災,倉廟盡毀,光緒十七年重修席力圖召,修建成果大致為當下所見形制。康熙三十三年,厄魯特蒙古南進使得邊塞動蕩,席力圖四世曾發動六召喇嘛和蒙漢人民一起加筑了當時歸化城的外垣,增強了歸化城的防守能力,獲得清廷贊賞,并在朝廷的支持下開始修葺擴建席力圖召。在調研過程中了解到席力圖召建筑柱頭裝飾上大量使用龍紋,新中國成立以后,盡管政府再次修葺席力圖召,但具有典型政治特色的龍紋圖案一直被沿用。龍作為我國古代傳說中及神勇與身份象征意義于一身的造型圖案,一直以來備受百姓尊崇。漢朝時為了鞏固封建王權,統治者將龍作為自身的象征,出現“真龍天子”“君權神授”等說法,自此龍紋成為專屬于皇家的裝飾圖案,除皇家賜予外禁止他人使用。席力圖召作為遠離京城的邊塞召廟,柱式裝飾多處運用龍紋,這與清政府對席力圖召的重視密不可分。在席力圖召眾多殿宇中,可以根據建筑柱頭上龍紋的不同分辨所在殿宇的形制與功能。每一個龍紋樣式從裝飾手法、裝飾色彩、裝飾形態上都有自身的特點,但并不會因為裝飾繁復使得建筑突兀。合理的共同點、精致的區分點將單獨的建筑聚為一體形成一脈相傳的宗教建筑群。龍紋圖案題材的廣泛使用正是政治因素對席力圖召建筑裝飾的深刻影響。
席力圖召是西藏傳入漠南蒙古地區的藏傳佛教衍生建筑,因此在裝飾中不僅運用了藏族特有的佛教圖案,同時與當地蒙古族文化的裝飾圖案進行了融合發展,出現了許多新的圖案樣式。
通過對席力圖召建筑柱頭裝飾圖案進行調研測繪、提取、比較發現,古佛殿柱頭裝飾上大量運用了蒙古族傳統的哈木爾云紋,哈木爾云紋是蒙古族傳統紋樣,蒙古語中哈木爾是“牛鼻子”的意思,哈木爾云紋因與“牛鼻子”相似而得名,它體現了蒙古族人民致敬自然又期望幸福如意的美好愿望。將哈木爾紋與弧線形及圓形結合,同時應用二方連續的構成方法讓裝飾圖案樣式與柱式結構形態相吻合,形成適合于古佛殿的柱式裝飾圖案形式。席力圖召護法殿柱頭上出現了造型獨特的組合植物裝飾紋樣,不同于其他召廟中植物裝飾紋樣常用的團花排列組合形式,而是結合了蒙古族蘇魯錠造型,蘇魯錠在蒙古族是戰神的標志,也有民族部落的含義,標志著戰爭勝利、國泰民安,這與護法殿的佛教寓意吻合。具有典型民族特征的圖形根據需求進行新的重組糅合,既豐富了裝飾圖案的造型,也體現出民族文化的內涵。(表1)

> 表1 蒙古族圖案元素在藏傳佛教建筑中的具體運用
席力圖召柱頭裝飾圖案的色彩也體現了濃厚的蒙古民族地域特色,蒙古族文化中白色代表白云、紅色代表火、黃色代表土地、藍色代表天空、綠色代表水流,席力圖召柱頭裝飾在用色上多采用藍色、綠色、黃色。如古佛殿柱頭裝飾運用傳統蒙古族紋樣,色彩則更為配合,藍色似天,綠色似草,點綴的白色則為草原上的蒙古包,展現了蒙古族地域文化特征,這一點在與席力圖召內喇嘛的訪談對話中也得到了證實:席力圖召因地處呼和浩特,這里又名“青城”,因此以前的墻體、柱式都用到青色,雖然墻體經過修葺已變為紅色,但柱體上使用藍色、綠色被保留了下來,與藏傳佛教建筑形成明顯的色彩對比。
柱式是建筑的承重構件,在建筑的演變發展中,對柱式不斷加以裝飾,形成了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各式裝飾精美的柱式樣式。柱式由柱頭、柱身、柱礎三部分組成(表2)。柱頭作為連接柱與建筑的結構構件,由于所處位置的顯著,通常也是建筑裝飾的重點部位;我國傳統建筑的柱身形式有圓柱、方柱、梭柱、棱柱等,柱身大多以純色涂飾;柱礎的主要作用是防潮防腐、向地面傳遞建筑重量,柱礎形式主要取決于柱身的樣式,同時上面附有裝飾。

> 表2 席力圖召柱身、柱礎樣式
柱式裝飾在藏傳佛教召廟建筑裝飾中表現得較為突出,裝飾樣式既與構件形態相吻合,同時兼顧建筑在平面格局中的位置關系,柱頭裝飾圖案不僅具有裝飾性,也具有了象征意義。這一點在席力圖召建筑整體裝飾中具有突出表現,依據廟宇在建筑平面格局中的地位不同,建筑柱頭上所繪圖案、所用色彩也皆有不同,建筑群中依據建筑形制的差異,柱頭裝飾圖案具有明顯變化。
席力圖召中軸線上的建筑主要有菩提過殿與大經堂。中軸線建筑在整個建筑群中建筑形制最高、規模也較為宏大。菩提過殿是典型漢式建筑,柱式為圓形,柱頭裝飾圖案為龍頭造型,此處見到的“龍”裝飾圖案與傳統漢式“龍”圖案有所不同,是漢、藏文化交流中融入藏文化后的龍鰲圖案造型。將完整的龍頭造型填滿整個柱頭,與圓形柱式形態相吻合。柱頭與檐板的連接處運用黑色、白色、湖藍色、鈷藍色、淺綠色、墨綠色、粉色、紅色八種顏色依次排列形成連續的波浪形,與下方的龍頭形成配合,龍頭為藍色,鱗片為綠色,局部胡須眉毛運用金色點綴,造型威嚴大氣。菩提過殿柱頭裝飾圖案沿用宋代繪法規律,色彩使用上以朱紅色系為主,點翠了青、綠色系,色彩豐富,繪制嚴謹。
大經堂作為召廟中的主體建筑,在整個建筑群中建筑形制最高,其裝飾與其他殿宇有明顯差別。大經堂平面依據傳統藏式風格的都綱法式形式營建,故柱式也采用傳統藏式棱柱結構,建筑外部正立面柱式為十二棱柱,柱頭部分運用蓮花造型,運用高浮雕技法將蓮花葉片處理成收分有致的立體造型,蓮花造型上的長方形連續紋樣的使用讓變化豐富的裝飾圖案更有秩序。蓮花造型下方的云紋與植物紋相結合的圖案,同棱柱造型相吻合,整體柱頭裝飾精美細致。蓮花造型圖案是佛教傳統圖案“佛八寶”之一,層層相套的矩形圖案體現出中原漢文化的“中正”思想,位于裝飾最下方的哈木爾云紋則來自于蒙古族傳統裝飾圖案。三種文化的碰撞糅合形成裝飾元素豐富又符合柱式結構的特有的圖案形態。大經堂內部的柱頭裝飾依照外部柱式的裝飾形式,最上方運用矩形,中間以蓮花造型,下部為云紋與植物紋結合,但較外部的華麗柱頭裝飾,內部柱頭裝飾相對平面化。大經堂外立面側后方的柱頭裝飾圖案與前面介紹的圖案排序相同,不同點在于柱式形制為圓形,上方的矩形則隨著圓形柱式做出八片折疊排序,削弱了整體圓形的單薄感使得造型豐富厚重(表3)。大經堂建筑內外柱式裝飾采用統一的制作手法,雕刻連續的裝飾圖案上疊加彩繪,整筑裝飾恢弘統一。

> 表3 中軸線建筑柱頭裝飾圖案樣式
活佛府邸是舊時召廟中活佛居住、辦公的場所,柱式采用了圓形,簡單大方。柱頭上以立體浮雕形式雕刻了金色的龍頭,并將龍角進行浮雕處理,金色在佛教中代表著尊重,在漢族觀念中又有著皇家的高貴含義。相對于柱身的尺度,龍頭造型更加突出。席力圖召活佛在清朝時期受到清政府重視,一直作為掌管整個“歸化城”喇嘛教務的掌事,活佛府邸裝飾的金色龍頭直觀地展現了當時活佛的尊貴身份,同時體現了漢文化對蒙藏文化的深度影響。
美岱廟的規模尺度較小,柱身的尺度縮小使得柱頭的裝飾等比例縮小。柱頭上采用平面彩繪的手法繪制龍頭,色彩使用藍色、綠色和白色,形態與菩提過殿建筑柱式的裝飾極像,但因為二者功能、等級的差異美岱廟龍頭上沒有用到金色,通過柱頭裝飾形態與色彩的差別可以清晰分辨出兩座殿宇形制的不同。
古佛殿是席力圖召存在年代最久的建筑,據傳最初席力圖召建筑群是圍繞古佛殿建造的,由于后期損毀、擴大再修建現已不存在其他建筑,只保留了古佛殿,雖不在中軸線上,但其建筑裝飾精美、功能完善,仍體現了其建筑等級的不同。其柱式為棱柱,但柱頭裝飾卻運用曲面包裹整個柱身,在曲面上應用哈木爾云紋、火焰紋裝飾,同時借助圓形、圓環形組合形成菱形圖樣,將這些元素按順序排列并進行二方連續組合,整體裝飾圖案效果簡潔而富有節奏感,這樣的裝飾形式與同是棱柱的大經堂柱頭裝飾形成明顯差別。古佛殿建筑側立面的柱式裝飾有兩種形式:在起始處的柱式裝飾為朱紅色的柱身,柱頭上繪有上短下長兩種比例的8色S紋裝飾;從起始柱式之后排列的其他柱式,則為柱式寬度小于起始柱式的朱紅色柱身,配以同起始柱頭裝飾相同的短八色S紋裝飾,并在S紋下方彩繪藍色龍頭造型,這里的龍頭為藍色,龍鱗為綠色,龍鼻則為金色,金色的使用將美岱廟與古佛殿的彩繪龍頭明顯地做出區分。
護法殿與觀音殿、度母殿在同一建筑中,三者的柱式裝飾相同,均為綠色的龍頭在柱頭最上端。此處綠色的龍與前面介紹的藍色龍頭不同,在此裝飾中雕刻出了龍的兩只前爪與臂膀,龍的形象威武勇猛,綠色作為蒙古族崇尚的色彩,它體現了生命的蓬勃向上,更體現了對和平的美好期望,綠色與金色的搭配使得浮雕更立體化。龍下方的寶相花根據龍紋的形態改變了花形大小,寶相花下將拱形、圓形、植物紋按順序進行整體的連續排列,彩繪的平面圖案襯托了浮雕龍紋造型的氣勢,同時體現出建筑的政治文化內涵。
除召廟中柱頭的裝飾圖案,席力圖召中兩座康熙紀功碑的六角亭也應用了豐富的裝飾圖案。御碑亭中的柱式通體朱紅色,柱頭上運用深淺兩種綠色繪制單體蓮花紋樣,記錄皇帝功德的亭子運用了佛教中最尊貴的蓮花紋。這樣的裝飾既體現了康熙的尊貴皇室身份,又歌頌其功德永世流傳。而蓮花單體的尺寸也符合亭子整體的規模,裝飾使得亭子與建筑更加融為一體。(表4)

> 表4 兩側附屬建筑柱頭裝飾圖案樣式
柱頭裝飾的差異來源于文化、政治、民俗等多方面因素,更依據柱所處建筑單體在完整建筑群中等級地位的不同而展示出多元的藝術特征。席力圖召建筑群柱頭裝飾運用多種裝飾元素以不同色彩、不同構圖組合方式形成既符合建筑自身特征及建筑功能,又符合建筑群等級要求的裝飾圖案樣式。以柱頭裝飾圖案作為切入點進行建筑裝飾研究可反映出建筑背后的文化、歷史、建筑階級劃分等多方面內容。
多樣的民族文化造就了獨特的建筑裝飾圖案形式,席力圖召作為多元文化融合的載體,以特有的建筑裝飾形式展示了漫漫歷史長河對建筑的影響與改變。本文以實地調研測繪數據為基礎,以本地域代表性藏傳佛教召廟——“席力圖召”建筑群中建筑柱頭裝飾圖案為例,對漠南蒙古地區藏傳佛教建筑裝飾成因及規律特征進行分析。通過分析建筑裝飾圖案產生的社會、文化、歷史背景,闡釋漠南蒙古地區藏傳佛教建筑裝飾藝術形式背后的深層文化內涵;通過分析建筑裝飾圖案與建筑的空間布局及建筑形制的關系,解讀裝飾圖案與建筑間的關聯。本文是當前所做課題的階段性研究成果,在后續研究中將對漠南蒙古地區其他類型建筑裝飾圖案進行相關研究分析,以期更全面地反映本地域的建筑裝飾文化特征,實現對漠南蒙古地區建筑裝飾文化的深度研究。■
注釋:
①孫悟湖.藏傳佛教[M].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