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華
《決策》:新發展格局凸顯了加快提高我國科技創新能力的緊迫性。長三角如何深入推動科技和產業創新,當好開路先鋒?
陳曉劍:新發展格局中,長三角最大的變量在安徽,而安徽的變量就在科技創新和教育發展。這兩個“輪子”丟掉任何一個都起飛不起來,必須緊緊圍繞這兩個“輪子”創新打法。就好比一個籃球隊,打得好不好關鍵看中鋒,不圍繞中鋒來打,打什么招數都不對。
科技創新需要新場景,長三角一體化就是科技創新的場景。一體化給科技創新提供了新的場景,必須充分發揮“新場景效應”。怎么理解這個“新場景效應”?
一是當前科技創新更加強調交叉和前沿,科學技術創新要交叉,產業創新要面向前沿,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在一體化新場景中,為科學技術和產業發展創造大量的前沿交叉。特別是長三角有很多大院大所、優質高校,可以充分的交流碰撞,企業和產業間也可以交叉合作,有合作交流才有交叉。一體化提供了很多好的場景和環境,科學和技術的交叉、融合、滲透和匯聚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二是科技創新需要增強高層次人才的流動性。發達國家高層次人才流動是基本特征,我們如果把人的流動性限制住了,就很難進行科技創新。在長三角一體化新場景中,就有可能實現人才的流動。通過人才流動,就有可能實現科學和技術的交叉融合。
國家層面要出臺相應的政策,允許高層次人才自由流動。長三角要鼓勵高層次人才流動,百倍地呵護和重視人才的流動性,允許高層次人才多點執業,身份可以自由轉換,可以去企業也可以去高校,有高校教授的身份也可以領辦、創辦企業,鼓勵老師到多個高校多重兼職等。
在科技創新中,為什么科技轉化最后一公里很難打通?這與體制機制有關。科技公司更多還要靠科研人員參辦、領辦或者創辦,單純賣技術成功率較低。跨越科技創新“死亡之谷”,關鍵就要破除從技術到產業的體制機制障礙。長三角一體化在新場景中,不僅要克服體制機制問題,還要面向前沿和戰略,發現和解決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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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政府層面來說,科技的事情還是要交給科學家去做。科技和產業能不能交叉融合,政府規劃不了。科學家之間的交流是內生動力、自然生長的。所以,科技方面政府不要想著怎么去推動,而要營造好的政策環境。長三角一體化,政府要鼓勵科技交叉融合,鼓勵產業合作創新,鼓勵人才雙向流動,就行了。
《決策》:當前各地都在大力招才引智,特別是后發地區會不會擔心人才流動引起人才流失?
陳曉劍:過去一講到人才流動就是流失,特別是對我們安徽,對中科大來說,最怕的兩個字就是“流動”。因為安徽是相對落后地區,人往高處走,一流動就流到上海、南京去了。
但現在一體化中,人才流動不是流失,人才流動不等于人才流失。人才在長三角范圍內是合理流動,在一體化框架下通過建立體制機制,形成人才合理地雙向流動。發達國家和地區,高層次人才工作生活不在同一個城市,這個特征是很鮮明的。長三角交通一體化成效顯著,高鐵已經成了通勤班車,為人才流動創造了很好的條件。
《決策》:由于核心科技和關鍵部件頻頻被“卡脖子”,我們能否在短時間內取得突破?
陳曉劍:科技落后說到底還是教育發展的落后。科技和教育是一體兩面、相輔相成的,科技和教育需要有長期的積累,這時候不能急,還是要沉著應對。
特別是當前,形勢再復雜、困難再大,也要大力發展教育。像復旦、南大、浙大、中科大這樣的高校,長三角再多一些,就會發生深刻長遠的變化。現有的高水平大學,還遠遠不足以支撐長三角發生深刻長遠變化的需要。
在全球排名前100名高校里,長三角只有2-3所,如果增加到10所、20所呢?長三角經濟體量相當于德國或者英國,但在全球高校百強中英國有14所,德國有10所,我們的差距還很大。
《決策》:新發展格局要求以國內循環為主體,同時又要堅定不移擴大對外開放。如何理解其中的辯證關系?
黃先海:經濟學上有“母國市場效應”,一個產品如果在國內擁有大市場,在國內擁有競爭力,必然就會有國際競爭力。長三角在新發展格局中要率先探索,而在“雙循環”構建中,這個定理非常有用,以往市場分割這種效應就出不來。
發揮“母國市場效應”,一是要把中國超大規模市場的優勢更好、更充分地發揮出來。根據預測,今年開始中國可能會替代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消費市場。中國市場除了服務國內產業以外,還要為世界提供更大的市場。中國的發展要服務世界,這個作用要更大的發揮。
二是以國內市場為主體,打破國內市場分割,把內需潛力發揮出來。過去,內需受到國內市場分割的影響是比較大的。中國大市場一旦被切割為30多個分割的市場,規模經濟效應就體現不出來。長三角一體化就是要變成一個大市場,打破市場分割和封閉。
同時,以國內循環為主體,并不是說不要對外開放了,內外循環都非常重要。特別是對長三角地區來說,既要帶頭整合大一統的市場,又要在更好融入國際大循環中發揮領頭羊作用,這兩個方面都要率先探索、取得突破。
《決策》:在長三角一體化中,如何構建大一統的市場,形成暢通的內部“小循環”?
黃先海:關鍵還是要打破市場分割,破除行政壁壘。國內貿易自由化和要素自由流動,最主要的障礙來自于行政邊界,行政邊界變成經濟壁壘。因為每個地方都要追求本地區GDP的最大化,還要考慮本地區當下利益的最大化,這樣就會跟經濟一體化相沖突。
目前,長三角一體化也在突破。怎樣建立激勵機制,使得設置壁壘比不設置壁壘能更好促進經濟發展,這也是需要探索的。
如果大家都是開放的,理論上對雙方都是有利的,但對于某一方可能得利少一些,或者得利遲一點。所以,一開始要有精準的政策設計和激勵機制,利益受損的能夠得到補償。目前,生態補償機制就比較成功,各個方面都要去構建這樣的機制。
經濟手段之外,還要用行政手段,明確哪些行為是不允許做的。有些產品的招投標,投標對象只限于本地,或者表面上對全國開放,但結果全是本地的,那肯定有問題。對這種行為要進行適當的行政管控。經濟手段和行政手段,兩個都需要。

“雙循環”,不是說每個省都去建自己獨立的市場和產業鏈體系,如果這樣又變成市場分割了。我們提出基于長三角三省一市來構建一個經濟大區,在經濟大區里推動一體化。特別是產業鏈重構中,要在經濟大區基礎上進行產業分工布局。
《決策》:經濟大區的概念,跟行政區有何不同?
黃先海:經濟大區是市場作用下,經濟形成密切有機聯系的區域。要把長三角作為經濟大區來推動一體化,如果還是行政區的概念就很難深入推動。從發達國家的經驗看,經濟一體化中,一種是基于各自比較優勢和要素資源稟賦進行產業分工;另一種就是在經濟大區里,通過適當的協商機制進行合作博弈。
一個是經濟機制,一個是協商機制,兩個機制都很重要。如果純經濟機制就是自然分工,沒有一體化的協調機制。長三角一體化中,協商機制要進一步強化,要有一定的行政權力。長三角一體化難點就在這里,既有經濟機制又有行政機制,既要有市場機制又要有政策協調機制。
《決策》:產業協同發展是一體化的重點與難點,也是新發展格局的重要要求。在這方面如何突破?
張學良:產業協同發展是一體化重要的任務,供應鏈、價值鏈、創新鏈不可能在一個地點都完備,必須在一個區域內進行布局,長三角就是最好的空間。
我們看到很多企業變成了長三角的企業,一些大型企業在三省一市都有布點,這也是一種趨勢,市場已經自發地在這么做了。政府可以做一些引導,沿著少數區域點線面做一些引導,把它變成區域小循環的骨架和心臟動脈,但也不能齊步走、遍地開花,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雙循環”是一個重要的契機,國家提出了要求,這方面的端倪也有了,但要達到產業上錯落有致、互相配合的目標,還要繼續努力。
城市產業分工協同,沒有長周期的積淀和積累是不行的,不能靠行政命令、政府主導。不能用計劃的手段來進行產業布局和重新分工,那又走到老路上去了。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優勢,都有可能成為創新鏈的起點,依托起點串起來的鏈條在區域內進行串聯,單個產業的鏈條在加速形成,不同的產業鏈條之間也在互相促進融合。要結合空間形態,布局關鍵節點。誰能成為關鍵節點,就能在這輪產業重新布局過程中率先突破引領,誰就能占領主動權。
同時,長三角產業發展也不能小家子氣,還是要著眼全國、面向全球,能用國際大循環的還是要用。當前國際形勢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逆轉,國際產業合作仍然非常多。我們不能固步自封,不要成為井底之蛙,本來是有外循環的但自我封閉、自斷后路。
內循環千萬不要認為都是完全以為自我為中心,跟外部完全斷裂了,該學還是要學,該用的還是要用。不能因為外循環受疫情和美國影響,就不開放了,閉門搞內循環,不對外循環了。相反,在這種情況下,更重要的是“開疆拓土”開拓新市場,把影響減少到最小的程度
今天的中國仍然是世界的中國,要進一步加大對外開放,堅定對外開放的決心。過去40年我們這么走過來的,未來40年我們仍然要堅持。
《決策》:對于后發地區來說,在新發展格局中有什么樣的機遇和挑戰?
張學良:在新的背景下,后發地區率先突破、彎道超車,完全是有可能的。在新發展格局構建中有“紅綠燈效應”,原來走在前面的人碰到紅綠燈不得不停下來,跟后面的人一起過紅綠燈,這對后發地區來說是很大的機遇。
現在疫情和對外開放受阻以前都沒有遇到過,對每個區域來說都是一樣的。對技術創新來說,中國已經從原來的跟跑走向并跑,某些領域已經走到世界最前沿,靠以前的學習模仿不行了。
在“紅綠燈效應”下,就看誰創新的意識強,誰能看準未來先走一步,并且堅持走下去。新發展格局中機會很多,就看我們有沒有看準,能不能先行一步。
同時,后發地區在構建新發展格局中,有些問題也需要考慮。以合肥為例,在城市集聚過程中是不是也要同步考慮城市功能的疏解,不要等到2000萬人口的時候再來疏解。在發展的過程中能不能前瞻性地跟疏解同時進行?特別是在建設區域中心城市的時候,能不能真正把都市圈其他城市都考慮在內呢?在都市圈里進行產業布局,至少目前還不一定能做得到。
另外,后發地區很多城市還比較落后,很多城市都需要更新改造,要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和消費水平。讓老百姓想消費、敢消費、能消費,前提是消費的后顧之憂有沒解決?高品質的教育醫療和公共服務,有沒有很好地提供?
老百姓如果養老、教育、公共服務等支出都存在問題,必須的基礎性花費占比過高,哪有錢做一些新型消費呢?補齊公共服務短板,提升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這一塊長三角還缺的比較多。
陳曉劍
長三角地區一體化發展決策
咨詢專家、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長三角科技戰略前沿研究中心主任
黃先海
浙江大學經濟學院院長、長三角一體化研究中心主任
張學良
上海財經大學長三角與長江經濟帶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