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法人》特約撰稿 畢競悅
隨著現代工業和科技的高速發展以及生態系統的演變,人類面臨的新型風險越來越多,而風險管理是國家治理體系中最為重要的內容之一。
風險預防是要求決策者對不確定的風險保持關注的一項原則。在沒有充分的科學證據證明確實會發生損害的情況下,風險預防原則依然要求國家和社會采取預防措施,防止可能的損害發生。
風險預防屬于一項法律原則,首先出現在環境保護法中。
瑞士于1969 年制定的環境保護法中,規定了風險預防原則。此后,20 世紀70 年代初期,德國在治理空氣污染方面也提出了風險預防的概念。由于新型風險帶來的損害有時非常大且具有不可逆性,相比損害以后再進行事后恢復的救濟方案,“防患于未然”的事前預防是更有益的方法。因此,風險預防應該成為風險社會治理的首要原則。
風險預防原則實際上已經體現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中。如“非典”這種新型傳染病屬于乙類傳染病,但是采取甲類傳染病的預防、控制措施,目前新冠肺炎的防護也是如此。但遺憾的是,執法人員沒有完全領會風險預防的精神,在新冠肺炎出現早期,未能充分重視。但是,疫情暴發之后,仍然需要繼續貫徹風險預防的精神。
那么,如何確保風險預防措施的實行呢?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存在著一個關于“封城”時點的爭論。一種觀點認為,決策者沒有及早作出封城的決定,是導致新冠肺炎大規模暴發和全國性傳播的重大決策失誤。那么,“封城”決策需要什么依據?這就與風險預防的原則相關。
首先,預防針對的對象具有不確定性。比如,新冠肺炎的防控不僅針對確診患者、疑似患者、密切接觸者,還擴大到了普通民眾。很多地方果斷“封城”,限制人員出行,強推隔離措施,同時要求所有人佩戴口罩等措施,一開始并不能被理解和接受。有人認為,新冠肺炎致死率低,目前的管控措施過度,筆者并不認同這種看法,這恰恰是風險預防的意義所在。
現代治理通常要求國家對自由的干涉必須具有充分理由,然而風險預防原則需要關注“蝴蝶效應式”的因果關系。也就是說,風險預防不只是消除損害,或彌補已經造成的損失,而是專注于危害的可能根源,即要求對尚不清楚或無關緊要的危險嫌疑,發出公開警告,采取防控措施。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要獲得風險預防的良好效果,必須依賴法治的基本要素來保障防控措施的正當性,比如,嚴格構建國家權力,不隨意干擾自由,防止恣意的公權侵害。國家權力的行使應以必要且適當為準則,防控措施應有法律規定,經有權機構通過合法程序作出。
實際上,法律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預防風險的制度,法治對公民的保護義務本身就包含了預防。法學界圍繞風險預防的內容所展開的爭論,實際上反映了個人自由和公共利益之間始終存在的張力。
但另一方面,風險預防舉措常常會對相關人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應基于科學和技術的判斷,需要政府進行權衡。權衡的方法涉及成本—收益分析,不惜一切代價以將風險降至最低程度。同時,經濟上的成本和防控的收益應該符合一定的比例,體現理性治理,以社會福利最大化為目標。
在法治的框架之下,防控措施至少應遵循以下3 個基本準則:成本—收益分析,照顧最少受益者,公眾參與和信息公開。
新冠肺炎的傳染性極強,且致死率還不十分明確,且病毒是否會變異尚不清楚。因此,新冠肺炎的風險管理類型應該介于I 類和II 類之間,當前最好歸入I 類管理。防控的重點是傳染源,通過隔離、交通管制等措施,遏制病毒傳播。隨著疫情得到控制,可納入II 類進行常規管理,并加強相關領域的科學研究。

風險管理類型
預防風險,很大程度上要通過限制自由和給經濟生活增加負擔等手段。集體會為個體擔責,個體也會為集體增加負擔。《正義論》作者、著名思想家羅爾斯指出,只有“為了最有利于社會中最少受惠成員的利益分配”時,社會和經濟不平等安排(即差異分配)才是正義的,這就是最少受益者準則。
防控新冠肺炎時,應優先考慮最少受益者的利益,關注弱者,不能使他們的境遇變得更糟。具體包括:合理配置醫療資源,使患病者得到及時救治;在限制人口流動、聚集的同時,保障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穩定物價;對來自疫區的人,采取人道的措施,不能隨意侵犯其合法權益;對于隔離者家中需要照顧的老人、未成年人和其他生活不能自理者,政府應承擔救助義務等。
另外,公眾參與和信息公開,可以幫助決策機關作出客觀公正的判斷,因為風險預防對信息的需求非常強烈。信息越公開,公眾理解度越高,減少恐慌情緒,國家應該積極提供暢通言論的條件。
隨著工業和科技的進步,對預防措施的需求只會增加,而不會減少,法律必須對此給予關注,執法機構要樹立風險預防的理念,制定合適的法律原則和標準。更為重要的是,風險預防措施,不是任何不加約束的管制借口,也不能成為任何限制自由行為的“合法外衣”,它應該是避免危機發生的預警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