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上期的縱論里,我分析了特朗普的勝算可能會在哪里。簡單地說,美國大選中的選舉人制度,天然有利于那些沒有絕對優勢,但擅長于通過非常規手段險中求勝的候選人。
自從拜登宣布參選以來,他的全國民調幾乎從來沒有落后于特朗普。離大選投票僅30多天,雖然拜登的領先幅度在收窄,但領先的態勢沒有改變。拜登的這種優勢,不會自然轉換成選舉的勝算,除了選舉制度的因素,還有時代因素。如今美國所處的時代,明顯對特朗普有利。
選舉政治屬于競爭政治,其正常運作離不開妥協與寬容。但美國的現狀卻是在滑向敵意政治。2016年的大選結果,至少部分說明了,傲慢的華盛頓政治精英猝發了憤怒的草根革命。特朗普就是那個把選民內心抽象的憤怒具體化的化身。
在寬容的政治氛圍下,現實中遭遇的痛苦并不必然導向憤怒。熟悉美國歷史的人都知道,上個世紀大蕭條期間,羅斯福總統對美國民眾的廣播講話,傳遞的是這樣的信息:我對你們的痛苦感同身受,讓我們一起負重前行。這背后是同理心。一個同理心不稀奇的社會,寬容也不會缺位。
特朗普在2016年競選期間,傳遞的信息是:我們不能再忍受痛苦。這背后是憤怒。那次大選,特朗普的競爭對手是希拉里,但他的整個選戰,可以說都建立在對奧巴馬的敵意之上。毫不夸張地說,他倆是美國歷史上最有敵意的前任與后任。特朗普并沒有創造時代,他只是摸準了時代的脈搏。
對于美國的政治現狀,美國著名作家弗朗辛·珀絲曾說,最讓人感到恐怖的是,缺乏同理心、希望別人比自己遭受更多痛苦,本身就是一種病毒,它具有傳染性、危險,甚至致命。這種病毒在敵意政治的土壤里快速繁殖,造就了一個屬于特朗普的時代。
特朗普的執政之所以能反邏輯,是因為如今美國這個時代的另一個特點:反智。
因為敵意,所以憤怒比寬容更好“賣”。建國之初美國憲法里不乏虛偽,比如條文中的“自由、平等”就名不副實。但虛偽論述后面,緊跟的是包容性與排他性政治之間的斗爭,而且包容性政治總體上一直在取勝。
因為敵意,所以任何不同的觀點都不可信。不僅是觀點,肉眼可見的事實也沒有信任的價值。作為醫療技術和實力熊冠全球的國家,美國新冠病例的確診數、死亡數雙雙高居世界榜首,但特朗普的“我們做得很好”,依然還有市場。
特朗普的執政之所以能反邏輯,是因為如今美國這個時代的另一個特點:反智。
理查德·霍夫斯塔特在他的《美國生活中的反智主義》中寫道:“以往自由社會中的主要美德之一,是能夠讓智識生活以各種各樣的風格存在。”他這本書成稿于1963年,但靈感來源主要是美國歷史上的麥卡錫主義盛行的時期(1940年代末、1950年代初)。眾所周知,那是一個敵意盛行、寬容缺位的時代,是一個常識被壓抑、理性遭鄙視的時代。
半個世紀后,美國作家蘇珊·雅各比也寫了一本剖析美國反智主義的書《反智時代:謊言中的美國文化》。在她看來,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的反智主義開始回潮,經歷了奧巴馬政府時期的短暫糾偏后,特朗普時代的美國,被打了一針反智主義的興奮劑。
如果今年的大選特朗普能險中求勝,那么毫無疑問會與他操弄敵意政治、利用反智回潮直接相關。他的確一直在這么做。但是,特朗普的“好”時代,對美國意味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