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冰
“您是掌柜的?如您不嫌棄,每次我來占您一角地,酒菜我自帶,您人多了,我就站在那里就只喝一壺二兩酒,喝完到點馬上走。絕不耽誤您做生意。您看行嗎?”。第一次沖著老酒館的熱乎勁來的他說。
“說二兩就只能是二兩。人就得守規矩。不守規矩那還叫人嗎?”。當掌柜的給他多打了酒,他說。
“是我對不住您,耽誤您腳落地了”。當被別人踩了腳時,他說。
“我住在天邊”。當店里的伙計問他家的方向,他說。
“到時間就得走,要不會遭人嫌”。當掌柜的勸他多呆一會,他說。
這是近期在各大電視臺熱播的連續劇《老酒館》里的主角“老二兩”飽含禪意和人生況味的精彩話語。老二兩是一位白發如雪衣衫襤褸的耄耋老者,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以行乞為生。因他每天都要定時去老酒館喝上二兩燒酒,時間長了和掌柜伙計非常熟悉了,都親熱地叫他二兩叔。他來了個個春風滿面熱情招呼,如果他幾天不登門,酒館的人也就悵然若失無精打采。這位二兩叔每次都是一壺二兩燒刀子自酌自飲,自始至終都是二兩,從來不多喝一點,也不多開口說話,偶爾一句隨意式的警句令人深思。在別人眼里他獨自坐守一桌寥寂,而在他的眼里紅塵一夢幾人能看透?二兩叔一杯復一杯,飽經滄桑的犀利眼神不時掃射著酒館內外。屋子里寂靜的仿佛能聽得見熱血澎湃的聲音,店里的人無不用羨慕欣賞的眼光陪伴著二兩叔。墻上那只碩大的自鳴鐘一下一下不緊不慢應和著二兩叔響亮的品酒聲。
二兩叔每次的二兩酒喝完正好是晚上十一點鐘,和他喝的酒一樣,一秒鐘也不超過,每當這時二兩叔就立馬起身戴上舊氈帽,冬天的外面早已是風雪大作,掌柜的不放心,要叫馬車送他平安到家,二兩叔堅決謝絕(任何事情,他都唯恐壞了規矩),自己一個人艱難地踏雪而去,一串蒼老孤獨的腳印鋪向天邊。
二兩叔的飾演者就是84歲的著名表演藝術家牛犇。他集數十年精湛的表演才藝,通過語言、神情、動作、姿勢,把一位飽嘗人世甘苦樂天知命又不卑不亢堅守底線的老者,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拍案叫絕。與他搭檔演對手戲的陳寶國同樣聞名遐邇。在陳寶國飾演的酒館掌柜眼里心底,平等一視同仁對待所有光臨酒館的人,無論是一壺“二兩酒”獨飲,還是高朋滿座,都是一樣的笑臉相迎一樣的熱茶奉上,沒有高低貴賤之別。男女老少富貴貧賤愚賢,在這位掌柜看來都是同樣的“人”,都是在漫長的人生路上走的很勞累了,來此酒館稍事休整。一壺濁酒入了九曲回腸,也慰藉了過往銘心的風塵歲月。遇上個別醉酒鬧事的,這位思想境界修煉到酒館的掌柜也總是不動聲色,笑容可掬地請他出去“您老請回吧。這頓酒菜我請客”,依舊不急不躁心平氣和,這是經歷過滔天的江湖風波后的徹悟。貴有自知之明的掌柜也信奉“人生不過二兩酒”,對生活沒有過多的欲望,他深知得與失的辨證,超過了限度就是得到了也是禍福相隨甚至得不償失。正是因為彼此心意相通,掌柜的才能與二兩叔成為莫逆之交,身份不同的兩人惺惺相惜互為知音。所以當二人初次相逢在老酒館,二兩叔有點忐忑不安地說出“掌柜的,我就一個人,就只喝一壺二兩酒,每次一到晚上十一點,酒起時到馬上走人。您看行不行?”,掌柜的眼眶不由濕潤了,他快走幾步緊緊握住老人家的手脫口而出“怎么叫行呢?是太行了”。這兩位虛構人物的人品與酒德足令人敬仰。而現實生活中又有幾人望其項背?
當下浮躁的社會,還有這樣的一間寧靜的酒館嗎?還有這樣獨立特行的掌柜和飲者嗎?試想一下,如果二兩叔蹣跚著腳步從電視劇中走出來,蒼老的身影挪進任何一家時尚酒店,會受到怎樣的待遇?一慣看人下菜的世人肯定是門都不讓進。
人生不過二兩酒,當然如果是在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酒場之上,超過了二兩酒,超過了自己的平常量氣,爛醉如泥不省人事。那也罷了不足為奇。可倘若是在看不見的人生的酒場上,也是這樣的貪杯失態肆意妄為,那恐怕不僅僅只是身體受到傷害。一個人應該對自己有準確的定位,閱歷能力素質智慧各方面綜合考慮,是否“飲得下”多于二兩的欲望之酒?如果任意而為后果堪憂。
二兩叔真是一位哲人!他安貧樂道而又洞若觀火,一輩子的漂泊流離,讓他痛徹心扉感悟良多,他知道自己就是“二兩酒”的命運,不足尚有拼博余地,而一旦超過可能就是災難,因為這樣的榮耀并不屬于他。
世上有幾個這樣睿智的二兩叔?
那間老酒館里的掌柜和伙計,每次一見到二兩叔都會情不自禁地喜出望外,爭先恐后給他讓坐、上茶、敬酒、問好。天長地久,顧客與酒家竟然成了忘年之交的好朋友。老酒館的掌柜本就不以利潤為唯一目的,而恰巧又遇到了灑脫而自律的二兩叔,當然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管他二兩三兩,得遇知己足慰平生。
這樣的酒館、這樣超凡脫俗千載難逢的一群人,塵海茫茫鐵鞋踏破又到那里覓蹤跡?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