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肖瑤
余秀華說最近自己身上多了一個新標簽:“祖安”。
這是當下的一個網絡用語,形容缺乏道德與法律約束的粗鄙言語環境。
因為公開“表白”李健、參加某短視頻平臺活動讀詩、關于詩歌尺度的討論等,余秀華幾度因為言語粗鄙登上微博熱搜,一夕之間,大量謾罵和嘲謔紛紛涌向她。
她在“生理性失常”的微博上與網友“大戰”幾個回合:“又有人說老娘說臟話了。對,老娘說了,還很快樂!咋地,詩人不能日誰?”
9月17日晚的新書發布會上,她公開回應自己這段時間“罵人上熱搜”:“我那叫罵人嗎?我罵的都不是人!”
又是一條熱搜。
半天前的早晨,她同我講她在這陣輿論風雨后對當下網絡環境的感受“:人間,真他媽是個大糞坑!”
9月中,北京已經入秋,與余秀華的第一次單獨見面,她一如既往地穿著連衣裙,大紅色,低領,外披一件白色薄衫,不高不低的馬尾辮,一個“中年少女”。
“女人老了就得穿裙子?!彼f,然后用黑框眼鏡后面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嘻嘻說:“你好哇,小姑娘?!?/p>
我與她的兒子同年,她只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們面對面坐下來,過分潔凈明亮的待客室讓我和她都多少感到幾分局促,但她仍然是一張隨時準備哈哈大笑的臉。
至少整整有5分鐘,她都在持續地翻動面前的新書—《月光落在左手上》,一邊翻一邊半自謔地咋舌:“都是舊的(詩)!”
書里大多是2014-2016年間的詩,她自嘲成名后的這5年內“江郎才盡”。
上半年的疫情將她困在湖北橫店村家中,不愛看新聞,天天在家“喝酒、睡覺”,也沒有寫新詩。閑暇時讀讀書,最近在讀易中天、宋朝和明朝史?!翱戳艘荒赀€沒看完,我都暈了。”
她也悄悄地寫了一些小說,但“不好示人”,因為題材都是悲苦且殘酷的:沒有結果的同性戀、艾滋病、各式畸戀……
“寫小說爽??!”她說?!澳阆胱屢粋€人死,他就死,想讓他活,他就活。”
她笑著同你掰這些,掰北京的天和橫店村的沒什么不同,掰“他媽的”和“狗屁”,掰喜歡過的男人和女人。說到一半會忽然“蹭”地站起來:“上茅房?!?/p>
和她對話沒有客套和寒暄,有時候覺得一股暢快竄上來,忍不住會心一笑,更多時候兩個人一起仰天哈哈大笑。但這并不代表她對一切都無所防備,她的語速較慢,反應力卻極快,思路清晰,話語和她筆下的詩一樣大膽又大方,但她會威脅你:“你要是寫我的壞話,我舉報你!”
我問她,是否還記得南風窗記者曾在5年前到橫店村拜訪她,她干脆地否定:“記不得!”旋即又嘻嘻一笑:“那時候的記者太多了,像牛毛。”
“那時候”是余秀華成名的起點,一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突然爆紅,詩里對愛欲、性欲的表達新鮮、刺激而暴烈,把這個30多歲的農村女人帶到大江南北注目之下。一時間,手機上和家門口的訪客都絡繹不絕,微信上驟增了逾1000多份好友申請。直到去年春天,她的橫店村仍然不斷擁入各路來客。
“寫小說爽??!”她說?!澳阆胱屢粋€人死,他就死,想讓他活,他就活。”
她在微博上悄悄抱怨:老房子里來了很多人參觀,聽著熱鬧,兀自生病和悲傷。“我的虛名已經拋棄了我本身。我愛不上它,它也不接納我。塵世孤獨,至此尤深?!?h3>“名氣”和“標簽”都會掉
用余秀華現在的話來說,很多事,上天一開始就注定了。
1976年,出生于楚文化的發祥地—湖北省鐘祥市石牌鎮橫店村。因天生殘疾,手腳不便,多余的時間只能用來思考,當思緒穿透天空,揉進土壤或重重砸在地面上,綻出抽筋露骨的字詞,她找到了重生的一種方式:字數最少的文學—詩。
她從中學時就開始寫詩,父親給她買了一部半個巴掌大的長虹手機,能聊QQ,能發空間,能用新浪博客,一寫就是十幾年。
彼時,新詩在中國發跡一個世紀,然而,經過了幾十年的開墾和摸索后,詩人與戰士一體的時代已經過去,無數才華橫溢的詩人卻郁郁不得意,他們背負著家國振興、謳歌時代的重任,需要振臂狂呼的時刻卻越來越少。余秀華“誤打誤撞”地拋卻一切,單純為了字和詞,在土地和雪被里種植詩句。
2009年,網友贈送給余秀華第一臺電腦,她開始坐在家門口的院子里寫,對著黃鶯和田墾寫。
村子里沒人懂她和她的詩,她就把詩貼到新浪博客和“部落格”論壇里,還加入了一些文學、詩歌創作愛好者聚集的QQ群。
直到2014年年底的一天,群里一位女詩友把余秀華的博客推薦給了《詩刊》的編輯劉年,后者立馬被里面對愛欲、性欲新鮮、刺激而暴烈的表達所吸引,當即聯系余秀華,對她說了第一句話:“你準備好紅吧。”
起初,余秀華的“紅”僅限于文壇、詩壇內部。次年1月13日,旅美作家沈睿在博客上寫了一篇詩評,盛贊她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隨后,網友王小歡直接以“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為題,轉載了詩評作為推送,與這個眼球經濟、眼球文藝的時代一拍即合,徹底讓余秀華“出圈”了。
靠寫詩出名的文人不少,靠寫愛情詩“出圈”的農婦,余秀華是中國第一個。作為一個異數,她的草根性觸動了千萬網民的敏感神經,人們驚異于詩人的非典型形象,“余秀華”三個字,也被冠以“腦癱”“農婦”等鮮明標簽,成為社會噱頭。
值得一提的是,這時正值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介蓬勃生長的關鍵起點,余秀華的詩一不留神撞上個體門戶流量熱潮,所以嚴格來說,互聯網“個體門戶”時代,最開始其實為她提供了槳和楫,讓她以“網紅詩人”的身份正式“出道”了。
一夕之間錯覺換了時代:詩人的時代、網紅詩人的時代、自媒體成名時代,以才華換名聲的時代……
然而,在余秀華的世界里,才華終由苦難換。她的詩除了情愛,更多仍然直接取源于鄉土經驗,文本與泥土、狗吠、殘雪、“爬滿虱子的白月光”粘連在一起,粗糲的疼痛和狂放的愛欲形成鮮明對比。
以詩自度,與生俱有的厄運與磨難,長期困頓、抑閉的生命經驗,讓余秀華爆裂出那樣一種野性甚而“瘋癲”的精神抵達,用微醉的冥想碰觸心靈深處的漣漪。
可詩歌給她帶來的,舍名聲之余幾何?
2015年的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跟隨她第一次因為詩走出橫店村,在去往北京的路上,她呢喃道:“不知道命運會將我推向哪里”。
她在2018年出版的唯一一部自傳體小說《且在人間》中,把自己揉進主人公周玉里,周玉身上馱著三具枷鎖:第一具是殘疾的肉身;第二具是不幸的婚姻;第三具是虛妄的執念。
這三者集合在一體,塑成一個撕裂的矛盾體,既是周玉,也是余秀華:她無法為執著追尋愛情和欲望的殘疾人找到一個合適的地位,羞恥心如同猛烈的陽光,燃燒著她也噬耗著她。
靠寫詩出名的文人不少,靠寫愛情詩“出圈”的農婦,余秀華是中國第一個。
從最初的播客到今天的微博,“詩意”的變質和切換,或許是余秀華沒有料想到的。借詩凌空,但她的心還是貼著地、踩著泥的,她似乎不敢,也不甘做“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
當她的詩上了熱搜,她的人也隨即上了熱搜。但熱搜終究不適用拿來讀詩,它適合拿來吵架。
正如一個月前她在微博上發的:“在這個骯臟齷齪的世界,幾句臟話算個屁!在這個真愛越來越少的年代,處女的身體都是骯臟的!別說什么性器官了?!?/p>
一個詩人用文字罵人,似有一種別樣的趣味。
魯迅曾在一百年前就說,“他媽的”可以算中國的“國罵”:口出臟話,問候祖宗十八代,是庶民對“祖宗余蔭”和“口上仁義禮智,心里男盜女娼”的反抗。
余秀華嘻嘻地補充:“‘他媽的是(我的)昵稱!”
她似乎在“以臟制臟”中找到了一種快感,就像詩里自稱“以暴制暴,以惡制惡”,她嘻嘻地說,“打情罵俏,沒有罵,哪里來的俏?”
對李健的“表白風波”后,無數謾罵涌入,盡管余秀華解釋稱,自己從沒給李健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私信,網友仍然不依不饒,余秀華忍不住寫道:“那些要求我道歉的傻逼死一邊去,沒見過被狗咬了還向狗道歉的!”
網上有調侃的討論:如果余秀華是一個美女呢?這件事定會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發酵。
“這些破事兒,真他媽的沒意思!”罵累了過后是自嘲,自嘲是她用來“消解那些不可更改之事”的方法。一個月前的采訪里,她還自嘲“殘疾”“丑”,所以“喜歡了六年的男人才不理我了”。
但半個夏天后,她忽然又“重生”了?!坝袝r候覺得(他)很遠,有時候又覺得很近……”她淡淡地描述與心愛之人的那種朦朧狀態,像一個為情所困的普通少女,坦然分析自己與心上人的“不可能”:“(那個人)畢竟有家庭嘛?!?/p>
她總是在這樣的重生中反復,自嘲、化解,然后在將要跌入云端的時候再通過自嘲拉回來。習慣性地哈哈大笑,下一秒否定了上一秒的自己:“我要甩掉那些忠貞,要放開自我—他媽的!”
戀愛在她那里成一種“實驗”了,她堅持認為正因長期處于“愛而不得”的狀態,才能對愛情持以真正的理解和幻想。鄉村的田野、麥子、養不活的兔子、“死鬼”前夫……那些萬劫不復的,消逝的和沉痛的,都是她在詩里開出情欲之花的道具,都讓她愈加渴望愛情。
她的理想型是那種“溫文爾雅的文化人”,比如年輕有才的導演范儉,比如曾被用以與她類比的詩人俞心樵,比如音樂家阿炳……談到這類人時,余秀華眼前一亮,旋即稍黯淡下去,她認為這種人往往擁有他們的文字,文學和藝術,他們有這些就夠了,“不需要愛情”。
今天遍地流行“渣男”“渣女”,余秀華頗有微詞:“不能要渣男,但渣女挺好的。”她擠擠眉眼,又笑了:“做渣男多容易?。孔鲈蝗菀祝 ?/p>
“嬉笑怒罵”四個字的分量,在她那里好像都是一樣的。就像在紀錄片里,余秀華永遠用腳踢開房門,不管是去罵老公,去照顧兒子,還是只是一個人回到房間喝壺美酒。
無處不在的矛盾,讓她一邊嫌惡自己的殘疾之身,一邊覺得不能用自暴自棄來報答人間,因為“這是一個圈套”。
圈套—比如名聲,比如婚姻。
《搖搖晃晃的人間》跟隨她走完了“休夫”的全過程,令觀眾印象最深刻的要數她在電話里對丈夫喊:“你這個月回來,給你十五萬,下個月回來,給你十萬!”
“有錢能使鬼推磨”,紀錄片里,坐在去往北京的出租車上,她毫不客氣地嘲笑著身邊的丈夫,“你這個老鬼!給你十萬和我離婚!”丈夫在一旁只是笑,怎么憋也憋不住的笑。
余秀華19歲時,母親把她嫁給了31歲的尹世平,希望她下半生能有個依靠。而這段形同陌路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成為一生的隱痛。
《且在人間》里周玉的丈夫吳東興“是個好人”,“至少他感覺自己沒有虧心事,要不然他不會一腳把周玉踹下床以后很快就打起了呼嚕”。尹世平則“碰上下雨,從來不會去接你,去扶你,要是我摔跤了,他還會笑我”。
那是一種底層勞動者對情感的麻木,可余秀華的情感似乎多到用不完,于是漸變成對男人本體的控訴—她需要男性的愛,也愛著很多男人,卻無法感受到來自他們一份足夠真誠的、尊重的愛意。
在范儉的鏡頭下,余秀華的前夫其實是個實在人,不懂得如何去表現感情。余秀華否定:“他不是不懂得,他是想要掌控(我),既害怕失去,又怕輸?!彼谎弁┣胺蚝退粯由钕菝苤校徊贿^,她看不上他的那股矛盾勁兒—“怕輸的人永遠是輸的”。
她真正想要控訴的,不是前夫這個人本身,而是婚姻這張虛妄的“皮”,兩個沒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幾十年,在她眼里都是“為了好看!”母親不讓她離婚,是為了面子好看,天底下這么多中國女人不敢離婚,也是為了“好看”。
她似乎在“以臟制臟”中找到了一種快感,就像詩里自稱“以暴制暴,以惡制惡”,她嘻嘻地說,“打情罵俏,沒有罵,哪里來的俏?”
“當婚姻成了一具骷髏,披著一張皮,你拿那皮來有什么用呢?”
成名給了她勇氣,但“就算不成名,也會離”。
余秀華以前問兒子:“我和你爸離婚,怎樣?”兒子學著她的口吻悶悶地怨忿:“離個屁!”余秀華不管他,堅持離,到頭兒子也沒說半句反對之辭。
“反正沒離(兒子)也沒有體會到什么父愛!”余秀華說。
從前,農村家庭平均年收入一年“萬把左右”,余秀華家里約十畝地,養兔子總是死掉很多。成名后,她用稿費供兒子讀書、買房。但媒體和讀者對他不具名的兒子始終一無所知,5年前,在范儉請求拍攝時,20歲出頭的兒子也堅持拒絕了。
把兒子保護得很好,是比詩寫得好更令余秀華驕傲的事。
兒子告訴她,自己在微博上關注了她,但余秀華不知道、也懶得去知道57萬粉絲里,兒子在哪。她常醉酒,三次喝到了急診室,都是兒子陪著她。
可就像名聲不能抵消殘疾的事實,得到的,永遠無法彌補失去的。
我告訴余秀華,有個說法是:隨著年齡增長,一個女人會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她的母親。
她臉上的表情苦澀下來,回憶母親去世后的某一天,一個友人從側后面給她拍照,完了后向她感慨一句:你長得真像你媽媽!
她忽然嚇了一跳,心里說不上來是恐慌還是激動:我—像她?
每每提到母親,余秀華的話語和表情一起糾起來:“我覺得自己特別不孝,媽媽的忌日都記不住。我就只知道,她死掉了?!?/p>
成名后這5年內,余秀華集中失去了一些親人,包括母親和外婆。2015年4月的一天,余秀華還在湖南參加詩歌交流活動,忽然接到父親電話:她的母親周金香被初步確診為肺癌晚期。
余秀華一下子崩潰了,在微信里對朋友如泣如訴:“我的天真塌了?!?/p>
這年她43歲,算是走過了小半截人生,母親之死給她帶來的重創,似乎與她先前在詩歌里、紀錄片里呈現出的對母親的感情有所不同。如今,她回憶起母親仍然是揪著心的:她形容母親是自己“生命的基石”。
“但是這個基石在那并不一定使母女關系融洽和美好,無論怎么說,哪怕母女關系是仇敵,但是她就是你生命的基石,所以她的離去,就是你的世界缺了一塊?!?p>
她說母親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母親死掉了,自己的一部分也死掉了。一個人出生時本來是滿滿的一個世界,親人一個個死去,生命就慢慢地被掏空,世界也一點一點消逝掉了。
也許,母親在她那里代表著生命,是她一直在反抗,卻不得不依賴的生命,甚至可以說,她在詩里脹滿的血性和野性,本質都是對生命力的一種控訴和欲望。
抵達生命的工具是欲望。
余秀華用肉身化語言剖開一條吶喊的路,向情欲投去吶喊以填補生命的荒涼和貧瘠。她吞咽對這具肉身和不幸婚姻的痛斥,深感“一個人身上是層層疊疊的死亡和重生”,在天生的厄運和世界給予的惡意里提煉對生命的欲念,逐漸成了她口中“內心的一盆火”。
“我們從出生到死亡都是你的生命被掏空的,你肯定會死的。沒有掏空之前,我想死都死不了,喝酒也死不了,怎么也死不了,非要等到你的生命被掏空,剩下軀殼,這個人才能死了。”
余秀華的母親是比余秀華還要“原始”、純粹的一個農婦,有著一個鄉村女人最傳統的婚姻觀,或許是沒有愛情的,所以才會擅自做主在女兒19歲時將她嫁給年長10歲的陌生男人,所以也不能理解女兒為何到了40歲還堅持離婚。
人們繼續關注她的殘疾之身,關注她的幽默,她大膽的情欲和性情,公眾默認她的詩是暗流洶涌的,她的生命力是取之不竭的。
母親死了,帶著一個底層農婦沒能反抗的命運,帶著余秀華對自己出身的控訴和忿怨,而余秀華,仍然“深陷泥濘”(8月微博)。母親先一步離開這渾濁人世,余秀華卻仍然要巴巴地活著、捱著、孤獨著。
2016年1月的詩《和媽媽一起回家》里,她在最后寫道:“回家以后,媽媽房間的燈很快就熄滅了。我一夜沒有熄燈,以為這樣,就能早一點觸碰到黎明?!?/p>
當年與前夫離婚時,母親一個人躲在院子里哭。
“沒見過你這么心硬的。”
“我心硬也是你給我的心。”
母親去世后的兩年后,她在《致母親》里面追憶母親:媽媽,我心腸多硬啊/我也想把你變成一塊石頭/壓住我的輕浮,我的絕望/也把我的魂壓在我身體里……
與母親的復雜感情,就像與家鄉橫店村的糾葛。她的根無法從那塊土地里拔出,但她的精神已經厭棄多年,對于詩中提到的“逃離”,她始終不愿意承認,但下一秒又喃喃自語:既依賴,又想逃離,逃不出?。刻尤ツ睦铮?/p>
范儉在紀錄片里呈現了一個蓮花兜水、魚在其中的靜止畫面,以“魚”與“欲”的諧音來抽象化地象征余秀華的欲望,更以“魚”與“余”的諧音來抽象化地象征余秀華所處的困境—她可以在里面活著,卻沒辦法游出來。
家鄉和殘疾是永恒的桎梏,詩,與其說是提供逃遁的雙翅,不如說是提供了一個在這桎梏中生存下來的淺灘,放飛許許多多的想象,以至于讓人看上去既倉皇,又死寂。
今天,余秀華還是在微博里形容自己“心在云端,身陷泥濘,苦不堪言”。人們繼續關注她的殘疾之身,關注她的幽默,她大膽的情欲和性情,公眾默認她的詩是暗流洶涌的,她的生命力是取之不竭的。
她已習慣在微博上同時寫詩和罵人,在公開場合拋出一句又一句金句,接住如雷掌聲。這次“記不得第幾次來北京”,離開時兜滿了一身的掌聲笑語和疲憊,接下來打算回家喝酒,醉得昏天暗地,暫時懶得再去吵架和對罵。
但她在微博和微信上抱怨:在編輯的“忽悠下”又簽了一本新書,“對出新書有些抵觸呀……”
末了,也還是不忘向北京作“蕩婦體”告別:“北京許多夜,留下許多(騷)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