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迪特·蘭平 王詩齊 王至卓
摘 ?要:“世界文學”這一概念具有歷史久、傳播廣的特征,首先,它通過歌德的研究而擴大了自身的影響,并被歌德賦予“交際性”的概念,即世界文學通過作家間的新式交流而被建構起來。其后,這一詞語在發展中衍生出超越歌德研究范疇的其他內涵,尤其是“規范性”和“全球性”兩個內涵,二者息息相關,但沒有完全擺脫歐洲視野的桎梏。此外,這一詞語還具備了“互文性”的內涵,即不同文本的對話及文本間關系的結構;且置身于互文系統中的文本可以形成一個龐大的詩學網絡。此外,這一概念還在全球化時代具有“分布性”的內涵,即跨越自身本土文化的范疇,而廣為流傳。最后,這一概念還具有“跨文化性”的內涵,即對全球化進行反思,并成為文化間平衡的媒介??傊?,“世界文學”的概念具有歷史性與實踐性品格,依舊富有活性,并在持續流變之中。
關鍵詞:世界文學;文學交流;互文性;跨文化;歌德
中圖分類號:I109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5-0001-10
一個啟示性的概念
世界文學(Welt Literatur)是一個學術概念,但它同樣風靡于學術圈之外,并且在當今比往日更甚。盡管有一段時間它看起來已然被世人忘卻,但其實正是在此期間變得大眾化了[1]。首先,在美國,“world literature”一詞已經成為了文學研究中的領軍概念。這顯然是出于它自身經久的吸引力,而這吸引力又正是源于這一詞語本身。這個19世紀的新生詞,正以一種富有啟示性的方式來將它了不起的影響加諸于眾。人們通常將它和寬廣的視野、較高的要求和對于整體的洞察力聯系在一起。在《關于歌德的想像》中,托馬斯·曼用充滿贊賞的口吻如是寫道,“‘世界文學來源于'偉大'(Gr??e)這一詞?!薄八鼈ゴ蟮挠绊懥⒃趶V闊的國際視野和時代的循環中得以驗證”[2]751。然而,人們依舊在發問,這一概念的具體含義到底是什么,并旋即陷入了窘境。對于語言應用有所關注的人注意到了這一點,并因此陷入了困惑中:顯然,許多[3]事物都被視為“世界文學”。世界文學是必須在中小學乃至大學階段被閱讀,即受過教育的人士都應有所了解的那些作品嗎?或者說,世界文學是那些從其他語言中被翻譯為本民族語言、并且大多來自于世界上完全不同的地區的那些作品嗎?世界文學是每年在諾貝爾獎中受到表彰的那些作品嗎?又或者,世界文學是每周高踞于國際文學暢銷榜上的那些作品嗎?
在后人的意識中,這一概念與歌德的名字之間,已經有了緊密的聯系:當人們提及世界文學時,通常援引歌德為證[3];盡管其余的一些作家,從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到格奧爾格·勃蘭兌斯再到米蘭·昆德拉[4],也都曾經使用過這一表達。這一詞匯并非是由歌德創造的,卻是因歌德而得以廣泛運用的。在他身后近200年的歷史進程中,這一詞匯被賦予了著各種各樣的涵義。除最開始的文學史意義之外,尚有政治、經濟等涵義,而這些均是在歌德處無從尋覓的。時至今日,“世界文學”已是一個內涵豐富的概念了。接下來,盡管并非所有——但至少是它最重要的一些涵義,將會被明朗地、簡要地展現出來。
為此,世界文學這一概念的各個不同角度都將被勾勒出來,以便讓人們更加清楚地意識到,在文學研究中,關于世界文學這一概念,都有哪些問題被討論過。
世界文學,交際的:歌德的理解
在1827年的1月31日,約翰·皮特·艾克曼被歌德邀請到了午餐桌上:這位老人要對他忠誠的助手表達自己的厚愛,并最后一次委托給他形形色色、然而報酬并不豐厚的任務,這有關于自己作品即將完成的最后一個版本。歌德在桌邊開展的談話,是以他對一篇自己剛讀完的中國小說的印象作為切入點的。值得注意的是,他未曾提到小說的名字。艾克曼被告知,這小說讀起來并不像“人們認為如其所是那般”充滿“異國風味”[5],而且除卻薩穆埃爾·理查德森的小說與他自己的抒情詩《赫爾曼與竇綠苔》之外,這小說還使更多的東西從歌德的記憶里涌現出來。歌德盛贊,這本中國書有著“嚴格的節制”,他認為這與法國詩人皮埃爾-讓·德·貝朗杰的歌謠截然相反——“他的詩歌的基石,是那幾乎所有的不道德的、邋遢的分子?!盵5]206
隨后,這一談話轉移到了別的方向。“我越來越感受到”,歌德繼續說道,“詩歌是全人類共同的精神的寶藏,在每時每地,它都從成千上萬人的筆下誕生出來?!盵5]所以,誰能夠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某些德意志抒情詩人,如弗里德里?!ゑT·馬特松之流,竟會認為“它僅僅如此罷了”[5]。隨后,談話的落腳點轉移到了亞歷山德羅·曼佐尼身上,此人對“歷史人物”[5]207的描述讓歌德心底浮現出了莎士比亞,以及索??死账沟摹斗屏_克忒忒斯》。 最后,歌德還用些許指責的語氣提到了沃爾特·斯科特,從他與“米尼翁”的不解之緣中,人們可以看出,“對已完成之物一直繼續進行推動翻新”[5]210未必全然值得嘉許——所影射的是——如歌德在1825年與艾克曼交談時提到的:“斯科特某篇小說中的人物模仿了我的‘米尼翁”[5]127,這小說便是《佩弗里爾山頂》。
不費吹灰之力,歌德就將來自六個文獻中——新的和舊的,近的和遠的,大篇幅的和小篇幅的——的文本與作者們聯系在了一起,這已然讓人印象深刻。其中的價值卻剛好濃縮在談話中的一句話里:歌德悲嘆“德國人不肯跳出自己的小圈子向外看”[5]207,并建議德國人要“關注其他民族”,并做出了格言般的論斷:“現在,民族文學將不會再被人們常常掛在嘴邊,世界文學的時代就在眼前。當下每個人都應為此發力,以加快這時代的來臨?!盵5]
這還是歌德第一次在社交中使用這個詞語,此外,克里斯托夫·馬丁·維蘭德在歌德之前就使用過這個詞語,而歌德對此是無從得知的。四天之前,在一封致翻譯家阿道夫·弗里德里希·卡爾·施塔克福斯的信中,歌德同樣用到了這個詞:
“我很確信,一種世界文學正在形成,所有民族都樂見其成,并往這個方向邁出了歡欣的步伐。德意志能夠,也應當在其中起到最具分量的作用。在這場盛大的聚會中,德意志得扮演一個光鮮亮麗的角色?!盵6]215
施塔克福斯,這個在柏林以國務委員為主業的人,在1月20日的一封信件中讓歌德了解到了他翻譯曼佐尼戲劇《阿德爾齊》的狀況。
在1826/27年的冬季間,歌德對于異國文學的研究已經不僅僅體現于他的信件和談話中了,而且也體現在他為自己的雜志《藝術與古代》所做的工作里。在此期間,這份雜志只由他一人完成稿件供給。歌德剛剛編定了第六卷的第一冊,其中囊括了對波斯與塞爾維亞詩歌的譯介,關于荷馬、歐里庇得斯、亞里士多德、勞倫斯·斯坦尼和莎士比亞的文章,最后,他的筆鋒還轉向了中國和波西米亞文學。兩篇關于“中國”和“波西米亞式詩歌”的文章都體現出一種與歌德和艾克曼的談話的糾葛。大約在這一冊雜志的中間位置,歌德安排了一篇關于一部剛發表的法語戲劇的筆記,這部戲劇明顯模仿了他的作品《塔索》(le Tasee)。這篇筆記中,歌德第一次在出版物中使用了“世界文學”這一概念。
根據所有從“從人類的進取中,從世界和人類關系的更宏大的前景中”的所聞與所見,歌德在此提筆揮就了一篇文章。與給施塔克福斯的信相比,其措辭是有所改動的。他相信,“一種具有普遍性的世界文學正在形成,在其中,德意志預定了一個無比光榮的角色。所有的民族都扭過頭來留意我們,他們贊揚,他們譴責,他們接納和摒棄、模仿和歪曲、理解或誤解我們,面對我們,將自身關鎖或者敞開:這一切,我們都需要沉著地接受。因為這個整體對我們而言,有著巨大的價值?!盵7]12
通過這些語句,這個嶄新的詞語存在在了這個世間。
歌德不清晰的表述也引起了不小的麻煩。關于“世界文學的時代”的宣告確實言簡意賅,更多的是宏圖草就,而非精雕細琢,是暗示性的,而非清晰性的,并無論如何都需要相對應的闡釋,正如同他在《藝術與古代》中的些微提示。然而,歌德自己也期冀著的、對世界文學的透徹認知,在此后并未能被他系統性地發展起來。
認真閱讀過1827年1月31日的、僅僅在艾克曼的記載中占據了一個段落的那次談話的人,一定會斷定,當歌德談及“世界文學”時,他顯然是天馬行空地穿梭在多重的意義世界之中。他所運用的概念,在不同的含義間搖擺不定;概括地來講,在和艾克曼的談話中,就至少能辨認出三種含義。
歌德關于世界文學的表述開始于他的“詩歌是人類共同的精神寶藏”[8]206的論斷。對他來說,這個想法可不算新鮮。在《文學作品與真理》中,在講述自己的斯特拉斯堡時期時,歌德提到,自己非常感激赫爾德,因為他揭示出“詩藝是一個純粹地屬于世界、屬于人民的禮物,而不是某些聰明的、受過教育的人的私人財產?!盵9]440詩歌是人類的共同財產:因此,在關于塞爾維亞的詩歌的文章中,歌德有必要運用“世界詩歌”[10]62這樣一種表達。他將塞爾維亞民歌和法蘭西抒情詩之間的一種相似性作為標志特意指了出來,“有一種普遍性的世界詩歌,根據情況展現出自身來;它的形式和內容都無需被刻意傳播,無論何地,只要是太陽照耀之處,它都蓬勃發展,生生不息。”[10]
然而,在與艾克曼的談話里,歌德并未太久地將自己羈縻于這類觀察中。他已經將目光轉向其他的所在,在稍遲些提到“對典范的需求”時,他又引出了 “我們必須一路回歸到古希臘去找”,因為“他們的作品中所展示的總是美的人”。人們也能夠在歌德的其他評論中發現這種思想,正如他在1826年同福斯特·普克勒-慕斯考的談話中,也提到過“古代經典”或“新歐洲的杰作”這樣的概念[11]238。
與此相反地,當歌德在他的論述中宣告“世界文學的時代”之時,這對他而言既無涉于“世界詩歌”,也無涉于文學經典。要到一年后的1828年,在致“德國自然研究與醫治者集會”的歡迎辭中,歌德才做出了準確的表述。當他“敢于宣告一種歐洲性的,實則也是一種普遍性的世界文學的存在”時,他這樣寫道:
“這并不意味著,不同的民族了解彼此以及獲悉彼此的成就,因為僅僅就這一意義來說的話,它早已存在許久了,只不過是繼續發展,多多少少地做一些更新。不!這里要談論的,遠遠不止如此:生機勃勃而又進取不休的文學家們了解了彼此,并藉由個人偏好與公共精神,認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對社會產生影響。這一切其實更多是通過旅者,而不是借助通信來達成的,僅憑個人的存在就能成功地確定以及鞏固人與人之間的真實關系?!盵7]357
歌德的這種指點江山很快就加倍引人注目。接下來,他還順便勾勒出了他對世界文學的進一步理解:世界文學作為對那些從古希臘羅馬時期、通過相互參照就可觀察到的文學之間的跨語言的聯系的命名——這樣的寬泛定義,需要和他對于世界文學的特殊見解劃清界限。世界文學是由不同民族之間的作家間的新式“關系”來定義的。這些作家都進行著“社會性的活動”。用歌德的語言來講,就是:“共同從事文學事業”[12]262-219。
三年后,在為托馬斯·卡萊爾的《席勒傳》寫下的序言中,歌德還對即將到來的世界文學的狀況做了進一步描述:“人們談論普遍性的世界文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且并不是毫無道理的:因為,當所有在可怕的戰爭中彼此動搖的民族重新回到自己的國度,他們不得不注意到,他們自身已吸收了一些異國的元素,并且到處都感受到迄今未知的精神需求。由此,便會產生一種仿佛街坊關系的感覺,取代人們迄今為止的自我封閉的、精神上逐漸熱切的渴求,想要自身也被納入那逐漸愈發自由的精神資產貿易中。”[7]180-181
拿破侖戰爭落幕后,歌德望見了和平年代的揭幕。在這樣的日子里,各個民族不再懷著對彼此的敵意閉關塞竇,而是為彼此重啟門扉,尤其在文學方面。隨著貿易往來,為英國設置的大陸封鎖漸趨放松——民族間的思想往來情況亦是如此。隨著技術的革新,它更是日益加快了腳步。
在其他場合,除卻政治和經濟條件,歌德還提到了與之相關的科技條件:通過“鐵路、快郵、蒸汽船和其他一切可能的交流工具”[13]866形成的“這日益飛躍的交通速度”[14]146。歌德揭示了現代科技和歐洲的新經濟、新政治秩序促進了文學交流這一事實,這也使得他對世界文學的意見具有獨創性和真實性。他的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新發現是:一種新式的、作家間交流來往的可能性,是新式世界文學的前提。
讓我們總結一下歌德對世界文學的探討:當他在表述關于世界文學的意見時,他描摹的是一種多維的想象,這可以概述如下:通過政治、經濟、科技等外在條件,一種嶄新的、跨越遙遠空間的作家交流的可能性躍然紙上。他們可以快速并輕松地取得聯系,了解彼此,并交流彼此的作品。通過文本間的相互參照,產生了一種不再能歸納入民族范疇的文學,而民族文學也通過它改變了自身的面貌,并因此加快了自身的發展速度。同時,世界文學也推進了民族間的互相理解,尤其是為增進民族間的相互寬容做出了貢獻。歌德的世界文學概念的核心,是由作者間的交流構建起來的。在這一意義上,歌德對世界文學的理解,本質上是交際的。
歌德所理解的世界文學,他自己也有相關體驗:不僅限于和那些親身探訪他的作者們的談話,例如熱爾梅娜·德·斯塔爾和本雅明·康斯坦特或亞當·密茲凱維奇,而且也包括和那些從未晤面的作家們的通信,例如亞歷山德羅·曼佐尼,拜倫,托馬斯·卡萊爾;他們援引歌德的作品,歌德也參照他們的作品。
一個成功的故事
那簡明扼要的“這是世界文學的時代”的宣告,使得歌德1827年1月31日的同艾克曼的談話揚名于世。首先名聲昭著的,是歌德所使用的那個詞語:“世界文學”。它的成功故事,在此時還尚未被提筆書就[15]3-11,為其揭開序幕的是艾克曼首次出版的“與歌德在他生命最后歲月的談話”。令人驚訝的是,它開始了飛騰的生涯并屹立至今,就算它的構成僅僅使用了極少的文學詞匯。
在相對短暫的時間里,這個德語的合成詞就已然成為影響世界的創造物。在19世紀,這一用語首次被收入德語詞典。隨后,它被譯為法語的“littérature mondiate”或“universelle”、英語的“world literature”。在這兩種語言中,它都保持了堅韌的生命力,直至今日[16];境況相似的還有意大利語中的“letteratura mondiale” [17]、西班牙語中的“literature universal”[18],抑或俄語中的“mirowaja literatura”。在文學批評的詞匯表中,這一概念找到了自身的位置,正如它在文學研究、特別是在比較文學的術語中所找到的那樣。
然而,這個詞匯很快就超越了歌德所賦予它的意義。就算在德國,情況也和在法國相類,縱使直至今日,世界文學的概念仍與歌德關系密切,但當今其概念卻很少指的是歌德對此的具體理解。即使在許多援引歌德為證的人中, “生氣勃勃,志向遠大的文學家們”之間相互交流的想法也漸然被棄置于遺忘的境地中了?!笆澜缥膶W”這一概念的歷史,毋寧說,是它自身的變遷史。
特別的是,有兩個“世界文學”的涵義,在這一轉變過程中早早地形成和發展起來,并成為時至今日都占據著主導地位的顯眼存在:規范性和全球性[19]。將世界文學作為規范來理解:這意味著“偉大”、“不朽”、“超越時代”的文學作品[20]。從這一意義出發,當某本書被歸類為世界文學,那它就躋身于那些來自所有時代、所有國家的杰作之列,正如今人認識中的荷馬、莎士比亞、但丁、歌德或托爾斯泰的作品。這些杰作構筑了經典文本的典范[21],用弗里茲·施特里希的話來說:“它們獲得了一種不僅超越民族,而且也超越了時代的效力”,這比成為“一種僅僅只是廣為流傳的‘摩登現象”[22]16要深刻得多。在19世紀的末期,格奧爾·布蘭德為其尋找到了一種措辭:“世界聲譽”[23]1-5。它和歌德提出的“典范”這一概念相近,但卻不像歌德那般,僅僅將對象局限于古典希臘文學。
將作品整理為經典[24],形成標準化的理解[25]167,這一過程最終基于對其相對或絕對等級,對其“世界性效力和其世界性影響”[26]的美學判斷。這些美學判斷是由文學評論家或文學學者作出的,因此或多或少都帶有較大的權威性。在這一標準內,如果這樣一本典范之作與“老的經典作品”大相徑庭,它便將日復一日地深陷于口誅筆伐中??v使憑藉權威的判斷,杰作可以被識別出來,納入典范的范疇,但通常而言,這一劃分最主要還是基于個人口味。要獲得普遍認可,就要能經受住悠久歲月的考量,鑒于這些劃分的主觀性、文化上和歷史上的相對性,它也會具備長久的爭議性。正是這一點,使一本待商榷的、時不時會被重新爭議的文學“典范”與那些無可指摘的“神圣著作”區別開來。詩歌作品則不能依據這種典范話語來評說,縱使那些所謂的“鴻儒”也不能對此染指。關于文學典范的評斷工作一直都是有暫時性的。
不僅僅是規范性,世界文學的全球性也早已成為了流行議題。就這一層面而言,世界文學所指的就是全世界的文學,所有舊的和新的,長的和短的,口傳的和書面流傳的文學作品概莫能外。這種理解與“世界”這個詞某些涵義一脈相承,“世界”在雙重意義上可以用來表達某些偉大的事物:代表那些卓越的,遼遠的事物。正如“世界貿易”、“世界歷史”或“世界公民”等大約在同一時間開始流傳或即將廣為流傳的同源復合詞,人們也馬上開始將“世界文學”放置在廣闊的意義上去理解。這拓展了文學的概念,使得文學超越了在19世紀剛構建起自身范式的民族性,還使文學的概念擁有了一定的廣度,“如果文學不能一直保持全球性,至少也要有些歐洲性[27]27-70(或者西方性)”。隨后與之相伴的是視野的擴展,它首要的功績是增添了這一表達的光輝,相形之下,其他文學綱領只是狹隘地瑟縮在地方性或民族性思維的小天地中。在比較文學中,自勒內·艾田蒲的頗受重視的、對傳統典范[28]的抗議伊始,這樣的世界文學概念就與各種批判聯系在一起,這些批判起初只針對文學領域——隨后又蔓延到文化和政治領域——批判歐洲中心主義以及呼吁對別國文學的接納,特別是非洲和亞洲文學。
世界文學,跨文化
在世界文學這一概念的接受史上,最令人瞠目的轉折,當屬跨文化文學研究所賦予它的嶄新的現實意義,它常常與歌德所未曾想到、也無從想到的事物發生關聯。包括在其中的是——僅舉一例,從非洲黑色人種的角度出發來豐富這一概念[36]89-94。在此期間還存在著一種普遍的觀點,即世界文學一詞有益于在全球化的時代對文學做出描述。例如,約翰·皮澤呼吁在文藝學的層面上對“世界文學”進行確認,這被他稱之為一種“再造”,此時就必須考慮到如下事實:“文學正內在地向著全球化的方向發展,也就是說,個人作品會越來越多地從不限于一族一地的社會、政治,甚至語言發展趨勢中汲取要義,并由它們建構出來?!盵37]正是跨文化文學研究的代言人,尤其是在英語世界中,將歌德的概念以新的形式引入了討論之中。這正適用于愛德華·薩義德,他很有想象力地將歌德之理念刻畫為“一種適用于世上所有文學的普世觀念,它們可以被看作共同構成了一支宏偉的交響曲”[38]95。此外這也適用于霍米·巴巴,他在《文化的方位》之中援引歌德為證,發展了世界文學的一種新的概念:
世界文學也可以是指一種新出現的、預示性的范疇,它對一種異議和異在的文化形式有所關注,在這些文化形式中,關于(身份)歸屬未能達成一致意見的條款,可能是建立在歷史創傷的基礎上的[39]12。
這同時也是一種對歌德之思考的不拘一格的闡釋,無論如何,它都是不同尋常的。它顯然缺乏文本作為證據,但顯而易見的是,它也為對世界文學的嶄新闡釋拉開了序幕。它一方面被置于后殖民主義的背景之中,另一方面又被置于全球化的背景之中。
與此相同的還有例如多麗絲·巴赫曼·麥迪克,她將世界文學描述為一項后殖民時期的計劃,即鑒于目前文化間差異趨向扁平化這一狀況,去追求對差異的保留。如今不再需要像歌德的時代那樣,“把相異的例子納入自身社會的文化自定義中”,而是要建立一個“仿佛被從各個社會和民族中‘外包了出去的區域,在其中種種文化相互激蕩”[40],殖民文學可能會從其中受益,“自信地培養多樣性,并使得對比更富有創造力”[40]277。然而,這樣的后殖民設想已然和歌德的世界文學概念相去甚遠,不僅僅因為如今不再宣揚民族分歧,更是因為其對維持和恢復民族文化差異性的宣傳。具有跨越國界之激情的詩歌作為全人類共同財產的地位被取代了,代替它的,是對于帝國主義追求霸權的懷疑,這甚至在文學中也無法回避。
為了“描述在全球化大背景之下的文學”[41]44,埃爾克·斯特姆-特里古納基斯運用了這一概念——“新的”——世界文學。她從觀察中得出,“歌德在他那個‘匆忙(veloziferisch)的時代所感知到的現象,可以肯定地說,是和當前的現象相關的?!盵41]33她的“新的世界文學”指的是以其“雙語種或多語種”[41]108要素為特征的文本,這些文本在主題上與“對全球化而言頗為典型的跨國主義現象”[41]109相關,同時,“轉向區域和地方”[41]的趨勢在其中清晰可辨。例如薩曼·拉什迪的《撒旦詩篇》,費里敦·塞姆格魯的《烏合之眾》,阿米·賽維吉·歐茲達瑪的《母語》,格洛麗亞·安扎爾杜阿斯的《邊疆》,胡安·費利佩·赫雷拉斯的《帶著蘭博基尼之夢穿越邊境》,阿西亞·杰巴爾的《傾慕,幻想》或是哈尼夫·庫雷希的《郊區佛爺》,這些文學作品主要屬于過去25-30年間,被她理解為在多個方面有所混合,在“跨國性與地方性之間”搖擺的文本。
盡管在細節上各自有所差異,但是這些試圖對歌德世界文學觀念進行更新的嘗試都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在歷史性的、一定程度上的物質性的層面上,它們都進行了具體化和精確化的努力,然而,它們同時也展現出了局限性:至少在時間這一層面上,它們愈發限制了這一概念的范圍:它被限制于資本主義時代、后殖民時代以及全球化時代。這些嘗試將世界文學與政治和經濟發展緊密聯結,世界文學的起源和特性皆歸功于政治和經濟發展,與此同時,世界文學也對政治和經濟發展做出了批判。這樣一來,世界文學就成為了跨文化平衡的媒介,以及對全球化進行反思的例證。
結 語
交際性,規范性,全局性,互文性,分布性和跨文化性,展示了迄今為止世界文學這一概念所獲得的種種重要含義。然而,它的故事尚未完結;諸多跡象表明,這一概念還在滋生著更多的含義。從一開始,“世界文學”就是實踐性的概念。這不僅僅因為,新的發展和新的經驗都更有可能催生對這一概念的嶄新表達,同時也在于,文學概念本身也在持續性地擴展[42]。即使到了如今,某些方面在權衡中偶爾也會比過去更加重要,例如翻譯為其他語言,尤其是譯為那些主要的文學語言,成為了將文本納入世界文學范疇的前提[43]180-193;雙語或多語被視為世界文學的文本的特征,或者通常為移民者的作者的特質[44],最后,諸如圖書館[45]和文化空間那樣的機構,外圍邊境區以及多語言的大都市,都對世界文學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46]。
在概念和思想史的發展進程中,歌德的構思與此后對“世界文學”的運用之間存在的概念性差異,持續地出現著。藉此,概念發展史本身固有的規律性就變得顯而易見了。在19世紀,尤其是在20世紀,它的重心已經落在了別處,和歌德的設定截然不同了,即使歌德所表達出的含義并不止一重。這個由他所引進的術語,很快就從他所綁定的主要含義中抽身出來。如果說歌德的這個詞還可以用于刻畫一個當下的、剛剛開始的時代,那么它就會被迅即運用到早期的文學作品中,甚至常常被用到整體的歷史中。這種含義的擴展是和范疇的變化相伴而行的。歌德用此詞特指作者間和其文本間的聯系,而幾乎所有后來的使用者首先指的都是文本,通常只是文本,卻幾乎沒有一次指的是作者間的聯系。有時,該詞不僅會因為在類型學上被使用于在歷史上不受限制的作品而失去其歷史性特征,而且還會因被轉化成一種規范性的表達,而失去它的實踐性品格??偠灾?,世界文學的概念最終觸及到了一系列相當可觀的文學問題:不僅僅是典范的問題,同時還有作者間性,互文性,文化間性的問題,它們往往也會得到不同的強調,在文學上,在政治上,在經濟上。
歌德那獨具特色的解讀,最終僅僅停留在了文學史學家的記憶之中?!笆澜缥膶W”的概念在其近兩百年的歷史中所經受的多種多樣的闡釋,使它顯得是一種成功且靈活的表達方式,它所經歷過的,是各種不同方式的運用,并且,它被證實為特別富有概念意義上的啟發性:一個含義深刻的,啟發性更甚于清晰性的概念。它的可變性顯然是它成功的前提。它從不被陷于某一單獨的含義的桎梏中。
盡管這種明確性使得理解變得簡單化了,但由于缺乏制裁權,統一的語言規范通常難以在(人文)科學中貫徹,更不必說制止對某種表達的非科學運用了??梢宰C明這一點的還有諸如“烏托邦”(Utopie)、“戲仿(Parodie)”、“田園牧歌(Idylle)”和“悲?。═ragik)”等詞,它們在口語中同樣是常用的,但它們所表達的含義,是和其文學運用截然不同的。此外,是否需要語義學上的標準化,也是一個問題。世界文學的理念所固有的復雜性,將會成為犧牲的代價。
更合時宜的,是尋求一種語言使用的合法性,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在原則上就不可否認 ,“世界文學”一詞的各種運用方式在實質上都具有合法性。它們有其自身的邏輯,不必都附庸于歌德的那一種。它們不應當僅僅因為與歌德的理解有所偏差,就被剝奪資格,實質上必要的是在它們與歌德式的概念之間做出區分。毋庸置疑,除此之外還應當討論的,是們本身的優缺點[47]。
無論如何,我們對于文學的見解,都會通過一種新的視角持續性地改變著世界文學這一概念。正因為它,我們才沒有把文學看作是以民族為本質的,例如,把它看作是一種民族文化的表達?;蛟S文學總是如此,但總體而言,它并非如此。文學既是國際性的,也是民族性的。近幾十年來,人們對此的認識已有所增加。因為世界文學的理念并未隨著現代性的進程而失效,而是才剛剛真正地取得了合法性。它所表達的跨越民族界限的思想,似乎更適用于20世紀,或者至少是21世紀初,而不是19世紀。在過去的20年中,和“全球化”這一難以捉摸的概念捆綁在一起的政治、經濟、技術和文化上的一系列變化,賦予了它新的現實意義。針對之前所提出的批評,大衛·達姆羅舍如是寫道,“世界文學的理念可以被持續運用于表示文學全集中的一個子集”[48]4,種種新的表述都證明了他的正確性。世界文學的構想不可能進入博物館。毋庸置疑的是,它擁有未來。
注 釋:
[1] Vgl. еtwа ??gr?d L?fflеr: D?е nеuе Wеltl?tеrаtur und ?hrе grо?еn Еrz?hlеr, Мünсhеn: С.Н. Весk, 2014.
[2] Thomas Mann: Gesammelte Werke in zw?lf B?nden, Bd. IX: Reden und Aufs?tze 1, Frankfurt a.M.: S. Ficher, 1960.
[3] Vgl. dazu auch Dieter Lamping: Die Idee der Weltliteratur. Ein Konzept Goethes und seine Karriere, Stuttgart: Kr?ner, 2010, au?erdem ders.: Internationale Literatur. Eine Einführung in das Arbeitsgebiet der Komparatistik, G?ttingen: Vandenhoeck & Ruprecht, 2013.
[4] Vgl. Theo Dhaen, César Domínguez und Mads Rosendahl Thomsen (Hgg.): World Literature..A Reader, 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2013.
[5] Johann Wolfgang Goethe: S?mtliche Werke nach Epochen seines Schaffens, Münchner Ausgabe, hg. von Karl Richter in Zusammenarbeit mit Herbert G. G?pfert, Norbert Miller und Gerhard Sauder, 32 Bde. [1990], München: btb, 2006, hier Bd, XIX, 205.
[6] Johann Wolfgang Goethe: Briefe. Kommentar und Register, Hamburger Ausgabe in 6 B?nden, hg. von Karl Robert Mandelkow, München: dtv, 41988, Bd. IV.
[7] Goethe, S?mtliche Werke, Bd. XVIII.2.
[8] Goethe, S?mtliche Werke, Bd. XIX.
[9] Goethe, S?mtliche Werke, Bd. XVI.
[10] Goethe, S?mtliche Werke, Bd. XVII.2.
[11] J. W. Goethe: Schriften zur Weltliteratur, mit Buchillustrationen aus der Goethezeit,hg. von Horst Günther, Frankfurt a.M.: Insel, 1987.
[12] Vgl. Victor Lange:?Nationalliteratur und Weltliteratur“, in: Weltliteratur und Volksliteratur, hg. von Albert Schaefer, München: C.H. Beck, 1972, 16-35, hier 34. Kritisch dazu Horst Rüdiger:?Europ?ische Literatur - Weltliteratur“, in: ders.: Goethe und Europa. Essays und Aufs?tze 1944-1983, hg. von Willy R. Berger und Erwin Koppen, Berlin/New York: De Gruyter, 1990, hier 266.
[13] Johann Wolfgang Goethe: ?sthetische Schriften 1824- 1832. ?ber Kunst und Altertum V-VI, hg. von Anne Bohnenkamp, Frankfurt a.M.: Deutscher Klassiker Verlag, 199, 866.
[14] Goethe, Briefe, Bd, IV.
[15] Zu ihrem deutschen Teil vgl. etwa Helmut Bender und Ulrich Melzer: Zur Geschichte des Begriffes, Weltliteratur“, in: Saeculum 9 (1958), I. 113-123, au?erdem Rainer Wild: ?berlegungen zu Goethes Konzept einer Weltliteratur, in: Bausteine zu einem transatlantischen Verst?ndnis. Views on literature in a transatlantic context, hg. von Hans W. Panthel und Peter Rau, Frankfurt. a.M. u.a.: Peter Lang, 1994.
[16] Vgl. dazu etwa Christophe Pradeau, Tiphaine Samoyault, Pascale Casanova, Jér?me David und Erich Auerbach (Hgg.): Où est la littérature mondiale? Saint-Den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Vincennes, 2005 oder Christopher Prendergast (Hg.): Debating World Literature, London/NewYork: Penguin, 2004.
[17] Vgl. etwa Armando Gnisci (Hg.): La letteratura del mondo [1984]. Rom: Carucci 2 199l, insbesondere die Beitr?ge von Arturo Farinelli :?ll sogno di una letteratura ,mondiale“(57-70) und ?Luigi Foscolo Benedetto:La, Letteratura mondiale“(71-88).
[18] Vgl. etwa ?ngel Valbuena Prat: Literatura espa?ola en sus relaciones con la universal, Madrid: Sociedad Anonima Espa?ola de Traductores y Auores, 1965.
[19] Diese Unterscheidung entspricht der früheren zwischen einem ?qualitativen‘ und einem, quantitativen ‘Verst?ndnis. Es findet sich in der Sache schon bei Horst Rüdiger:? ?Literatur‘ ?und ,Weltliteratur‘ der modernen Komparatistik“, in: Schaefer, Weltliteratur umd Volksliteratur, 36- 54, hier 51.
[20] Vgl. dazu etwa Hans Vilmar Geppert (Hg.): Gro?e Werke der Weltliteratur. Eine Ringvorlesung der Universit?t Augsburg 1988/1989. Augsburg 1990.
[21] Zum Problem des literarischen Kanons vgl. etwa Maria Moog-Grünewald (Hg.): Kanon und Theorie, Heidelberg: Winter, 1997 (Neues Forum für Allgemeine und Vergleichende Literatur-wissenschaft 3) sowie Gerhard R. Kaiser (Hg.): Begründungen und Funktionen des Kanons. Beitr?ge aus der Literatur- und Kunstwissenschaft, Philosophie und Theologie, Heidelberg: Winter, 2001(Jenaer germanistische Forschungen. Neue Folge 9).
[22] Fritz Strich: Goethe und die Weltliteratur, Bern: Francke, 2., verb. und erg. Aufl. 1957.
[23] Georg Brandes: ?Weltliteratur“, in: Das literarische Echo 2 (1899), l.
[24] Vgl. dazu auch Horst Günther: ?Klassik und Weltliteratur“. in: Literarische Klassik, hg. von Hans-Joachim Simm, Frankfurt a.M.: Suhrkamp, 1988, 87- 100. Aus komparatistischer Sicht diskutiert das Problem János Riesz: ?Komparatistische Kanonbildung. M?glichkeiten der Konstitution eines Weltliteratur-Kanons aus heutiger Sicht“, in: Jahrbuch Deutsch als Fremdsprache 13(1987), 200- 213. Au?erdem Harald Weinrich: ?Goethes Weltliteratur und die Globalisierung“, in: Die Wissenschaft spricht Englisch? Versuch einer Standortbestimmung, hg. von Uwe P?rksen, G?ttingen: Wallstein, 2005, 103- 109.
[25] In diesem Sinn verwendet den Ausdruck etwa noch Hans-Georg Gadamer: Gesammelte Werke, Bd. I: Hermeneutik 1. Wahrheit und Methode [1960], Tübingen: J.C.B. Mohr, 5 1986.
[26] Hanns W. Eppelsheimer: Handbuch der Weltliteratur, Bd. 1: Von den Anf?ngen bis zum Ende des achtzehnten Jahrhunderts, Frankfurt a.M.: Klostermann, 2 1947, V.
[27] Vgl. etwa Victor Klemperer: ?Weltliteratur und europ?ische Literatur“. in: ders.: Nach 33, vor 45. Gesammelte Aufs?tze, Berlin: Akademie-Verlag, 1956,.
[28] Vgl. René Etiemble:?Fau-il réviser la notion de? Weltliteratur‘ (1964)?“, in: ders.: Essais de littérature (vraiment) générale, Paris: Gallimard, 3 1975, 15-36. Zur Fortführung der Diskussion Vgl. etwa János Riesz:?Weltliteratur zwischen ?Erster‘ und ?Dritter‘ Welt. Die Verantwortung der Vergleichenden Literaturwissenschaft (Komparatistik) heute“, in: Zeitschrift für Kulturaustausch 33 (1983), 2, 140-148 sowie ders.: ?Grenzen der zeitgen?ssischen Weltliteratur“, in: Neohelicon 29 (2002), 1, 251-259.
[29] Vgl. dazu Hermann Hesse: ?Eine Bibliothek der Weltliteratur“ [1929], in: ders.: Die Welt der Bücher. Betrachtungen und Aufs?tze zur Literatur, zusammengestellt von Volker Michels, Frankfurt a.M.: Suhrkamp, 1977.
[30] Vgl. Lamping, Die Idee der Weltliteratur, 51 ff.
[31] Vgl. dazu Dieter Lamping: Kafka und die Folgen, Stuttgart: Metzler, 2017, 115 ff.
[32] 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 Manifest der Kommunistischen Partei. Grunds?tze des Kommunismus [1848], mit einem Nachwort von Iring Fetscher, Stuttgart: Reclam, 1972.
[33] Vgl. dazu etwa Hans Mayer: Weltliteratur. Studien und Versuche, Frank a.M.: Suhrkamp,1989.
[34] Vgl. dazu schon Horst Steinmetz: ?Weltliteratur. Umri? eines literaturgeschichtlichen Konzepts", in: ders.: Literatur und Geschichte. Vier Versuche, München: Iudicum, 1988, 103-126.
[35] David Damrosch: 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Princeton/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
[36] Vgl. dazu etwa Moctar Gaye: ?Weltliteratur und Negritude: Goethes Platz in Senghors ?sthetik- Projekt“, in: ?tudes Germano-Africaines 17 (1999), 25-30, sowie Uta Sadji: ?Tradition et conte dans la critique littéraire dAfrique francophone et dans la? littérature universelle‘ de Goethe“, in: ?tudes Germano-Africaines 17 (1999).
[37] John Pizer: ?Geothes, World Literatur‘. Paradigm and Contemporary Cultural Globalization“,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52.3 (2000), 213-227, hier 213.
[38] Vgl. Edward W. Said: Humanism and Democratic Criticis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4,95.
[39] Homi K. Bhabha: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1994.
[40] Doris Bachmann-Medici: ?Multikultur oder kulturelle Differenzen? Neue Konzept von Weltliteratur und ?bersetzung in postkolonialer Perspektive“, in: dies. (Hg.): Kultur als Text. Die anthropologische Wende in der Literaturwissenschaft, Frankfurt a.M.: Fischer, 1998. 262-296, hier 273.
[41] Elke Strum-Trigonakis: Global playing in der Literatur. Ein Versuch über die Neue Weltliteratur, Würzburg: K?nigshausen & Neumann, 2007, 44.
[42] Vgl.etwa Heike C.Spickermann(Hg.): Weltliteratur interkulturell. Referenzen von Cusanus bis Bob Dylan,Heidelberg:Winter, 2015(Intercultural Studies 3).
[43] Vgl. dazu etwa Lawrence Venuti: ?World 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 Studies“, in: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World Literature hg, von Theo Dhaen, David Damrosch und Djelal Kader, 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2012, 180-193.
[44] Vgl. etwa Mads Rosendahl Thomsen: Mapping World Literature. International Canonization and Transnational Literatures, London/New York: Continuum, 2008, 61 ff..
[45] Vgl. B. Venkant Mani: Recoding World Literature. Libraries, Print Culture and Germanys Pact with Books,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2017.
[46] Vgl.etwa Jason Frydman:?World Literature and Diaspora Studies“, in: Dhaen/Damrosch/Kadir,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world Literature.
[47] 這同樣也適用于針對世界文學理念的批評,它可以自成一個主題。
[48] Damrosch,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責任編輯:陳全黎
文字校對:曹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