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懷『北斗』王飛雪

●文/夏榕

本文主人公

2020 年6 月23 日9 時43 分，萬眾矚目中，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噴薄著烈焰拔地而起！北斗第55 顆，暨北斗三號最后一顆全球組網衛星發射成功。這標志著我國的衛星導航系統已經全面建設完成，服務全球，“時間與位置”這一重要的戰略資源，將牢牢掌握在中國人自己手中。

55 顆北斗衛星環繞瓊宇，國防科技大學衛星導航定位技術工程研究中心主任王飛雪，深邃的目光緊盯大屏幕，百感交集。他從零起步，25 年臥薪嘗膽，不舍晝夜逐夢北斗的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和情懷？

三次抉擇，“我要當軍人！ ”

王飛雪于1971 年1 月出生于福建長汀縣城的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品學兼優。父親是一位教師，晚飯后總是習慣性地打開教案本，用心備課。小時候的王飛雪喜歡拉父親一起玩：“您每天都講的課，一定很熟悉了，為什么每次還要重寫教案？”父親放下筆，一手拉著他說：“不斷重新書寫教案，就會有新的想法，讓我思考怎樣讓學生更容易接受新知識。”父親用行動告訴王飛雪，教書育人關系他人人生，更是影響國家未來的大事，來不得半點馬虎。

王飛雪的母親是一名醫生，他放學就去母親的科室等她下班一起回家。只要有病人排隊，無論隊伍有多長，哪怕過了下班時間，母親也要看完所有在場的病人，才放心地脫下白大褂，帶他回家。父母的言傳身教，讓王飛雪從小懂得對待工作要用心鉆研，要做就做到最好，才能無愧于心。

高中畢業那年，出類拔萃的王飛雪被推薦上北京大學，只要考到一本線即可錄取。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填報志愿的那些天他卻躊躇了，第一次面臨人生艱難的抉擇。王飛雪腦海里清晰地記得，13 歲那年看國慶閱兵式，眾多國慶游行彩車中，科技方隊的銀河彩車解說著“銀河-I”“我國首臺億次巨型機”“國防科大”……深埋心底的銀河夢向王飛雪頻頻招手，18 歲的少年做出了一生的重大決定，毅然選擇國防科大，朝夢想跨出了第一步。

本科4 年很快過去，成績全系第一的王飛雪又一次面臨選擇：去中科院還是留在國防科大讀研？學長同學紛紛勸他：“中科院是國家科學技術方面最高學術機構，機會難得，要好好把握！”當時正值我國商品經濟浪潮風起云涌，大批知識分子紛紛出國發展或下海經商。已經在美國留學的姐姐告訴王飛雪，他所學的專業在國外有很好的實踐平臺，有更加廣闊的才華施展空間。

“不，我要當軍人！”少年的夢想又一次感召了王飛雪。軍強則國強，他決定留校，并選擇了當時國家急需且最薄弱的精確制導方向。勤奮的王飛雪完成碩士學業后，提前攻讀博士。

1994 年，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研制全面啟動。第二年，該系統建設就遭遇瓶頸——信號快速捕獲，實際上這個問題已經橫亙10 年。高度關注國際定位導航技術發展的王飛雪在一次調研中偶然知道了此事。10 年未解的難題激起了這位年輕博士生的興趣，他和隔壁宿舍的同學聚在一起討論。連續熬了幾個通宵反復推理論證，王飛雪提出一個新算法。當他紅著眼睛把方案擺到時任系主任的莊釗文案頭時，莊教授眼睛一亮。

這套“全數字化快速捕獲信號與接收技術方案”，得到了中國衛星測量控制技術奠基人、中科院陳芳允院士的高度關注。最終，專家組認定可以讓王飛雪等人嘗試。新的抉擇第三次擺在王飛雪面前：接受北斗任務，意味著要調整博士研究方向，之前讀博的努力全部“清零”。祖國的需要就是軍人的天職，王飛雪果斷接受了任務。

逐夢北斗，“我的爸爸最喜歡嘗試新東西”

初出茅廬的王飛雪開啟了北斗生涯之旅，那一年，他24 歲。王飛雪和兩名同學從北京抱回一臺當時比較先進的臺式計算機，拿著4 萬元經費，開始了攻堅歷程。沒有實驗室，他們把一個不到10 平方米的倉庫收拾出來；沒有儀器設備，就東挪西湊找別人借；沒有資料，托國外的朋友幫忙查找……

王飛雪和同事們開啟“5+2”“白+黑”工作模式，一頭扎進北斗，渾然不諳世事。直到有一天，他走出實驗室碰到許久未見的同學，同學們不約而同地都沒給他好臉色，他才發覺有些不對勁。王飛雪仔細一打聽才知道，因為北斗，他已經3 次推遲論文答辯，連累其他同學的答辯也被推遲了。導師說：“最優秀的王飛雪都沒畢業，你們再練練內功。”其實王飛雪當時的想法極簡單，“2000 年衛星要發射，倒計時，1998 年死活要完成北斗項目。”

整整3 年，王飛雪和課題組無論寒暑，不分晝夜，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試驗場。有幾次因為實在太勞累，王飛雪暈倒在試驗場，醒過來又繼續工作，他說：“我不擔心體能弱，怕的是事情沒做好。”

3 年后，當顯示器上脈沖閃耀、信號捕捉成功時，業內20 多位專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10年時間、十幾家單位、幾十位知名專家都未能解決的技術瓶頸，竟然在3 年內被3 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解決了！王飛雪和同事們成功研制出北斗一號全數字快捕與信號接收系統，使我國成為繼美、俄之后第三個擁有衛星導航技術的國家。

同事眼中的王飛雪是典型的“完美控”“數字控”。遇到問題，先問理論極限是多少，最優是多少，王飛雪總是擅長用敏銳的科學前瞻性去思考問題。

2007 年4 月，北斗二號第一顆衛星發射升空后，遭遇強烈電磁信號干擾，無法進行正常通信。當時的解決方案有兩種：一是“躲”，二是“抗”。前者技術難度小，但前期已建成的地面系統需要重建，國家將蒙受巨大經濟損失，且電磁環境一旦改變，衛星還要繼續“躲”；后者耗費資金少，但技術難度大、風險高、時間緊迫，且勝敗難料。

“3 個月內，我們一定拿出‘抗體’！”王飛雪毫不猶豫地主動請纓。2008 年那個冰雪肆虐的冬天，長沙古城的北斗樓里夜夜燈火通明，王飛雪和團隊成員胸懷一團火，玩命一般與時間賽跑，吃住在實驗室，春節連軸轉。終于，不到3 個月，具有強大抗干擾能力的衛星載荷橫空出世，衛星抗干擾能力提升1000 倍，避免了國家的巨額損失。

“時機稍縱即逝，今天不拼命迎難而上，明天就得花費更多的時間追趕。”連續3 個月鏖戰的王飛雪再出現在大家眼前，整整瘦了一圈，但依然目光如炬。時任衛星導航工程總設計師的孫家棟院士感慨：“你們關鍵時刻敢于亮劍，亮劍必勝！”

那一年，王飛雪的兒子出生了，家人已經習慣他像個客人一樣偶爾出現在家中吃頓飯。直到有一天，已經會說話的兒子跟將要出門上班的王飛雪告別：“爸爸好走，歡迎下次再來。”王飛雪才意識到兒子長大了，也和他小時候一樣強烈渴望和父親一起玩耍。此后，王飛雪盡量預留一些時間和兒子玩一會兒。兒子會寫字后，在作文《我的爸爸》中寫道：“我爸爸是最好的科學家，也是最好的爸爸，他最喜歡嘗試新東西。”

2015 年，在莫斯科舉行的第九屆國際導航論壇上，俄羅斯導航產業界的領袖們在探討全球四大導航系統發展水平時，一致把中國北斗排在俄羅斯格洛納斯和歐盟伽俐略之前。王飛雪在會場上靜靜聽著，內心波瀾起伏：20 年的奮斗，北斗排名從第四上升到第二。回國后，他對前來迎接的同事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下個目標就是拿第一！”怎樣屹立世界之巔，“實力，你必須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讓世界看到你的實力。”

屢屢“爽約”，“我早習慣了他的‘不靠譜’”

歐洲伽利略衛星導航系統與我國北斗產生頻率之爭。談判桌上，歐盟專家咄咄逼人：除非繞開歐美專利技術，否則無優先使用權。王飛雪多次參加中美、中俄以及中國與歐洲的國際談判，他深知要維護國家安全利益，沒有真本事，不掌握屬于自己的技術，在國際談判桌上就沒有話語權。

為了打贏這場保衛戰，王飛雪帶領研究小組為談判提供重要的技術支持。2016 年1 月，中歐衛星導航系統長達8 年之久的拉鋸戰握手言和，歐盟代表團接受了中國提出的頻率共用理念，同意在國際電聯框架下完成衛星導航頻率協調。

2018 年，我國完成北斗三號基本系統建設。為提高國際競爭力，王飛雪殫精竭慮，“好產品必須經得起持續改進。”北斗系統不僅可以定位，還具有發短報功能，氣象衛星風云系列可以每6 分鐘加密觀察一次，幫助世界各國有效防災減災。目前，全世界一半以上的國家已經開始使用北斗系統。這也意味著，北斗導航將逐步滲透到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隨著商業衛星成功上天，中國航天的外匯收入屢創新高。

如今，北斗大樓的團隊從最初的3 人發展為300 多人，已然成為王飛雪的“另一個家”。王飛雪出了名地體恤下屬，苛待自己。他一年出差最高達200 次，總是盡量挑晚上出行，因為覺得時間安排靈活，還可以省下酒店費用。攻關克難的日子里，王飛雪常常催促同事們早點下班休息，自己卻獨自留下來徹夜工作……王飛雪的一言一行影響和感召著一茬茬年輕人逐夢北斗，北斗團隊榮獲全軍“踐行當代革命軍人核心價值觀特別獎”。

在王飛雪簡潔的辦公臺上，放著一頭張開雙翅、仰頭要振翅高飛的陶瓷小豬，這是妻子和兒子精心給他挑選的生日禮物。王飛雪屬豬，妻子說這簡直是給他量身定制的，一心夢想遨游蒼穹，不問他事。抬眼看到憨萌的小豬，王飛雪仿佛感受到家人的溫暖和無聲的支持。

王飛雪喜歡旅行，然而距離他上一次和妻子外出旅行已經好多年了。偶爾，王飛雪會瀏覽個人空間里以前旅游的照片，回想旅途中和家人一起的經歷，他把這當作放松大腦的最好方式。自從兒子上了小學，有幾年寒暑假，妻子都計劃好夫妻倆帶著兒子去看世界，但每次王飛雪都因工作忙而未能同行。

因為工作太忙，王飛雪屢次“爽約”，妻子早已習慣了他的“不靠譜”，只得獨自帶著兒子出游，時不時發張照片讓他跟著“云游”。

兒子有時候會抱怨王飛雪爽約，噘著嘴巴說：“爸爸說話不算數。”王飛雪哈哈一笑：“爸爸研究衛星導航，就是為了方便你們更好地出行，可以‘將功補過’了吧。”

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軍隊科技進步一等獎、全國青年五四獎章……面對諸多榮譽加身，嚴謹執著的王飛雪感慨不已：“要感謝國家讓我實現夢想，人最大的快樂莫過于為了理想而奮斗。”

王飛雪是衛星導航領域的知名專家，許多大企業紛紛發出邀請，許以配備個人實驗室、研發隊伍和百萬高薪等優厚待遇，王飛雪都謝絕了，“我的知識是在部隊院校學的，我的夢想就是讓中國天眼遨游蒼穹。”2020 年6 月23 日完成所有55 顆衛星組網發射，面對浩瀚星辰，王飛雪想得更深，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