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分析主義法學創始人哈特提出的“法律規則說”,從語言哲學的角度出發對法律語言進行研究,提出了語言的“開放結構”和“空缺結構”,揭示了法律語言的模糊性給立法及司法帶來的困境。然而哈特未能以語言的開放結構為基本理論依據清晰說明法律語言如何規范化運用。本文將對法律語言的模糊性問題的成因及對立法和司法產生的影響展開討論,期待能為提升我國的立法技術和質量提供思路。
關鍵詞:模糊語言;哈特;開放結構;空缺結構
新分析主義法學派創始人哈特,在繼承了分析主義法學家奧斯丁的“法律命令說”和純粹法學創始人凱爾森的“法律規范說”之后,提出了自己的“法律規則說”。由哈特的經歷可知,哈特的理論深受語言哲學的影響,他本人是語言哲學中“牛津學派”的核心成員之一,他在牛津大學教授哲學課程的七年正是語言哲學在牛津和劍橋最有影響的時期①。他將牛津語言哲學運用到他的法學方法論中,并從語言哲學的角度對法律的概念進行了探討,提出了語言的“開放結構”和“空缺結構”,揭示法律語言的模糊性給立法及司法帶來的困境。然而哈特未能以語言的開放結構為基本理論依據清晰說明法律語言如何規范化運用。本文將對法律語言的模糊性問題的成因及對立法和司法產生的影響展開討論。
一、語言的模糊性在立法上的體現
準確性與模糊性是立法語言的主要特點之一。在實際的立法上,要求語言必須確定、清楚,即用明確的文字,使法律規范可以被清晰的判辨,沒有含含糊糊的詞語和理解上的爭議。因為當語言確定、清楚時,立法者的思想才可以被明確地表達出來,使得被制定的法律為人們正確的理解和認識,并保證法律的有效實施。若立法中存在似是而非的詞語或語句,一定會導致分歧的產生,反而影響準確的施行、適用及遵守。但不能忽略的是法律語言的模糊性是可以存在的,因為所謂精準性是相對而言,在保證語言的準確定的同時,相對的使用模糊性詞語也是允許的。有學者認為,模糊語言,即用模糊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語言現象時所發現的與精確語言相對立的一種語言現象。立法語言的模糊性就是某些法律條文不能精確指明其含義。②正如被國內外眾多學者分析為有模糊性的“車輛”一詞,在“任何車輛禁止進入公園”這個規則中,“車輛”一詞是否包括摩托車、自行車或者兒童手推車的問題;如果涉及法律事實的數量、長度、范圍等但不能確指時,大多會使用模糊詞語來表達,例如我國《刑法》中的“情節輕微”、“罪行特別嚴重”、“嚴重破壞”、“酌情減輕”、“數額巨大”“、數額較大”等,都是模糊性詞語在立法中的具體體現。
二、法律語言模糊性的成因
自從有了成文法便有了法的解釋,用來處理因個人對其不同地認識所衍生出的問題,法律解釋可以追溯到羅馬法時期的“十二銅表法”。這足以表明,自從有了成文法就存在法律語言模糊的情況。筆者認為,法律語言的模糊性無法規避的原因有以下兩種。
(一)法律語言的模糊性是由自然語言固有的模糊性決定的
在人類的語言中,許多詞語所表達的都是沒有精確外延的概念,即“模糊概念”。③伍鐵平認為,模糊詞語是伴隨著人類的自然語言而產生的。④法律語言屬于人類自然語言范疇,而立法語言屬于法律語言不可或
缺的一種,當然也屬于自然語言。既然自然語言的模糊性是無法規避的,立法也無法逃脫自然語言本身的模糊性帶來的困境。
英國法學家曼斯斐爾德勛爵認為,世界上的大多數矛盾都是由詞語表達引起的。陳忠誠也認為,法律語言是不嚴謹、不精確、容易產生歧義的,法律文字應當精確,而實際上有很多是并不精確的。學者們在對法律語言展開辭意探討時也關注了“模糊性”這一特征,最終成果也證明了上述理論。威廉姆斯認為,構成法律條文的語言或多或少都有不明確的。語言的核心部分,其含義或相對明確些,邊緣部分則較模糊。語言邊緣之處意義的朦朧,很容易引起爭議,而其應當屬于該語言外延之內還是之外的則很難判斷。他認為這不是立法者的疏忽,是任何語言都難以避免的。⑤在瑞士索緒爾的結構語言學中,有一對范疇是能指和所指,能指即表示具體的事物或抽象的概念所使用的語言符號;所指即語言符號所表示的具體的事物或抽象的概念本身。⑥根據索緒爾的觀點,能指和所指實際上是意義和概念之間的關系。在柏拉圖的觀點中即“可感知性”和“可理解性”之間的關系。在蘇格拉底看來,在人類的認識活動中,比起意義,概念應當占據主導地位。⑦筆者認為,在法律語言中,能指是表現為法律條文及其解釋的立法語言,所指是立法者的立法目的。在立法實踐中,我們極力追求能指和所指的一致性,但是二者不能且永遠不可能完全一致。也就是說,立法者的立法追求不能完全通過語言來傳播清楚。
英國法學家哈特認為,正是語言的包容性本身造成了自身的殘缺性。哈特在他的“法律規則說”中承認,由于語言本身的模糊性,由語言構成的承認規則和其他法律規則都具有模糊性。立法不能涵蓋所有事例,解釋規則雖然能夠減少這些不確定性,卻不能完全加以消除。⑧法律解釋可以填補立法在傳播上的模糊性表述,但法律解釋也是通過自然語言來進行表述的,那么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即使是法律解釋也不能完全消除由于自然語言的模糊屬性帶來的立法上的不確定性。
(二)民族、文化、地理等差異
有學者認為,各民族都有其心理的歷史沉淀和深層建筑,任何人都帶有其國家、民族、所在地域的心理遺傳因素,這種遺傳因素決定著他的思維方式,并因此構成了不同國別、民族地域的人的特點和差異。⑨同理,不同的民族在其法律實踐中,形成了不同的概念體系,并在其本族語言中傳承下來。由于各種因素的作用,此種差別看起來更加明顯。例如“未成年人”一詞,各國法律根據本國人民的生理發育不同有不同的規定,法國、奧地利、意大利等國以21歲為成年人的年齡標準;瑞士、日本等國以20歲為成年人的年齡標準;英國、土耳其、匈牙利以及中國等國以18歲為成年人的年齡標準。不同民族的生理發育特點導致了“未成年人”這一術語的模糊。
有一個例子可以印證此種差異。2006年在西安舉辦的中、德、美三國庭審演示討論會,三國法官根據各國法律分別依照本國刑事訴訟程序對同一個“家庭暴力”案件進行了開庭審理演示,最終三國庭審對“施暴丈夫”做出三種判決。中國法官依據刑法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德國法官以人身傷害罪和脅迫罪判處其一年六個月的監禁,緩刑三年,同時法官還命令其參加反家庭暴力培訓班來“改造思想”,并處以罰金5000馬克,讓其牢記“打老婆”帶來的慘重教訓;美國的庭審演示中,因為陪審團未達成一致意見,檢察官所控罪名未被認可,檢察機關可以重新就此案另行起訴。⑩三國最終的判決體現了不同國家的法律規定和其價值取舍的差異,也表明“家庭暴力”自身所帶有的語言模糊性,也印證了法律語言的模糊性與其文化相關,不同的民族及文化因素中,法官會對相同的法律術語會有理解差異,從而導致了法律語言的模糊。
三、法律語言模糊性在立法和司法中消極影響
哈特對法律的文本表達與語言“開放結構”的論證,顯示了他在法理論研究中的成就造詣。但是,哈特的“開放結構說”更多地適用于實踐層面,立法者一般認為此理論沒有為立法實踐提供更多的支持,僅僅將一些適用中存在困惑的部分加以說明。此理論可以闡明法律適用中所遇困難的緣由,但卻無法針對此困難提出化解之道。哈特的“開放結構說”僅停留在對法律的事實描述和文本分析的層面上,缺乏對立法實際的深刻切入。從立法實踐的角度分析,即使立法者自身的法律水準很高,也無法避免語言的“開放結構”這一語言現象。
語言的模糊性同樣造成致司法判決上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源于法律人對法律語言的理解和表述,也基于法律人為維護各自利益而產生的對抗。11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計算機科學系教授哥根認為,人們對自然語言的理解其實質上也不是精確的。同類案件的既遂標準在不同法官看來也很有可能是不同的。立法語言的模糊使法律難以實施,正如哈特所述,可能會造成法官的變相立法,導致法官不當使用自由裁量權,造成司法判決的不公平。
四、法律語言模糊性在適用中的積極影響
康德認為,模糊語言在人類的生活中不可能消失,模糊語言不可能都被精確語言所代替,并且模糊的概念可能比清晰的概念更具有表達力。12立法語言的模糊性是語言的靈活性和包容性的表現,自然語言本身的模糊性使得立法語言不可能清晰、準確,但是立法語言的模糊性并不見得一定是缺陷,反而可能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積極影響。例如法律術語“公序良俗”在不同的時期和不同的社會中可能會有不同的含義。此類的模糊語言可以避免法律的頻繁更改,保障立法的穩定性;再如“緊急情況下”、“特殊情況”這種詞語,可以擴大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有利于發揮其主觀能動性。
立法語言的準確性是立法者的追求和用法者的要求共同產生的,因為立法者希望其所立之法能夠實施,而用法者則認為法律沒有準確性便無法適用。有學者認為,為了獲得立法者所期望的效果,法律語言應當以清晰、準確的語言傳達概念和信息,通過明確的法律語言,使得運用者和解釋者對法律文本有更深刻的分析和闡釋。需要精確時應當精確,需要模糊時應當模糊,這是法律詞語的準確性要求。13也有學者認為,由于人們對事物認識的模糊和人們用于思維的概念所缺乏的穩定,語言的有限性以及所需要表達的社會現象的無限性,使法律不得不具備概括性的特征,從而得出結論:立法語言的準確性是相對的,模糊性是絕對的。14德國法哲學家考夫曼認為,立法者在制定法律規范時,通常會使用一般語言和日常用語,當翻開任一法條、任一教科書或任一法學逐條注釋書時,會發現其所使用的名詞皆取自平常生活中的事實,例如:出生、死亡、物、財產、殺害、繼承、結婚、損害、意志、錯誤、占有、所有權、建筑物、企業家、市場行為、國內市場、放火、瑕疵、時間、匯兌、空間、誠信,以及其他的事實;這些概念的數目之多就像其所依據的事實不可計數一樣,而這許多概念都是來自日常用語。15由此可見,中西方的日常用語都具有不確定性。在一定情況下,只有模糊的詞語才是明確的,因為模糊詞語能表現出更大的概括性,在此種觀點下模糊性變成了明確表達意愿的代名詞。
五、結語
正如哈特所言,在立法及司法實踐過程中,法律語言的模糊性是一個無法規避的問題,哈特從語言學的角度探討法律的概念,給法學理論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對法律語言的模糊性的成因及適用方面進行研究,不僅有益于明了模糊詞語的運用問題產生的學說根源,也有益于提升我國的立法技術和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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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林孝文. 語言、法律與非確定性——哈特的法官自由裁量權理論研究[J]. 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2):83-87.
②王潔. 法律語言學教程[M]. 法律出版社,1997:44-45.
③伍鐵平. 模糊語言初探[J]. 外國語,1979(04):41-46.
④伍鐵平. 模糊語言學[M].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3.
⑤劉蔚銘. 法律語言的模糊性:性質與成因分析[J]. 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03,011(002):31-34.
⑥彭漪漣, 馬欽榮. 邏輯學大辭典[M]. 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
⑦劉國霞. 古希臘語言學思想淵源 [J]. 吉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9,000(001):157-158.
⑧哈特. 法律的概念.第2版[M]. 法律出版社,2011:190.
⑨顧嘉祖. 試論語言的吸收、同化功能與民族文化心理[J]. 外語研究,1987(03):1-8.
⑩轉引自《今早報》.2001年6月29日第4版.
11???? 和萬傳, 姜彩虹. 論立法語言的模糊性[J]. 云南警官學院學報,2019,
000(001):10-13.
12???? 劉守軍. 試論漢語國際推廣背景下立法語言的模糊性[J]. 國際漢語學報(2期):200-209.
13???? 李振宇. 法律語言學新說[M]. 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76.
14???? 宋北平. 法律語言[M]. 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68-69.
15[德]考夫曼. 法律哲學[M]. 劉幸義等譯. 法律出版社,2004:148-149.
作者簡介:
田雨晴(1991.4月 -),性別:女,籍貫:山東省德州市,民族:漢族,學位:職稱:碩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法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