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空巢只是代表一個人住,我的人生依然人來人往。
“空巢青年”一詞相對于“空巢老人”,泛指那些遠離親人且獨居的青年人。數據統計顯示,2017年我國擁有空巢青年5800萬,2018年這個數字擴大到7700萬,并且還在持續增長中。
與空巢老人的被動獨居不同,空巢青年更多是主動選擇的結果。他們中每個人的狀態不盡相同:有人享受獨處之樂,有人獨居而不單身,有人視其為人生中一段自由自在的過渡時光,有人則視其為這輩子的生活模式……走近他們,讓我們看見了當代年輕人的另一種生活方式與人生態度。
高房價下的精神剛需
“80后”吳建雄自稱是資深空巢青年。大學畢業后,他就留在了北京,至今已擁有11年的獨居生活經歷。
剛留在北京的那段時間,由于經濟條件限制,他是跟別人合租的。可是,作為一個從4歲起就有獨立房間的獨生子女,比起高額的房租,他更加忍受不了的是室友亂丟的鞋襪、三天兩頭在家里聚餐,甚至動用他的碗筷,以及從來不打掃公用衛生間的行為。于是,一年的實習期結束后,吳建雄便開始了獨居生活。如今,他居住在通州一間單身公寓里,每天上下班要花3個多小時。
吳建雄曾經先后處過幾個女朋友,也與其中兩位同居過。可是,他很快發現,自己也不適合跟女朋友一起住,那種跟結婚無比相似的家務感令他很反感。他喜歡一個人想幾點吃飯就幾點吃飯,想偷懶時就把家造得跟豬窩一樣,但想干凈時,會覺都不睡地把家收拾得纖塵不染。
這些年,北京的房租一漲再漲,如今每月3500元的房租讓吳建雄覺得有幾分心疼與吃力,但他從未因此動過再與他人合租的念頭。他寧愿壓縮其他開支,也必須保持獨居。對他而言,這是最起碼的生活保障,是最必要的開支。
在獨居的浩蕩空巢青年大軍中,像吳建雄這樣的獨生子女幾乎占了半壁江山。他們自幼獨享家庭的所有資源并習慣獨處,是自我意識非常強烈的一代,同時也是受網絡影響最為廣泛最為直接的一代,是中國第一代網絡原住民。在網絡可以滿足一個人衣食住行、社交等全方位的需求時,他們成為最安于孤獨,也最會享受孤獨的那一部分人。
作為“父母進入自己房間都要敲門”的一代人,他們也是最有私人空間意識的一代。他們可以忍受把人擠成照片的地鐵,可以忍受上下班3個小時的車程,但絕不能忍受沒有一間可以安放自己所有私人時光的屋子。
“90后”深圳女孩葉琛,參加工作后就從爸媽家搬走了,一個人租房單過。像這樣與父母同城,但依然獨居的青年還有很多。對于他們而言,與父母在住所上的分離是獨立的標志,“分而居之”意味著像一個大人那樣去生活,也意味著“我的生活我做主”。
為此,他們不得不支付高昂的房租或房貸,可在金錢與自由之間,更愿意選擇自由。就像葉琛向父母強調的那樣:“我辛苦賺錢,就是為了擁有決定自己幾點回家、穿什么衣服出門、周末可以睡到幾點的自由。對于我來說,這樣的自由才是無價的。”
對空巢青年的定義,約定俗成的理解是那些遠離親人、單身且獨居生活的青年人。可是采訪發現,這個群體中有些人并非單身,甚至有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對象。
工作在上海的郭可可和男朋友劉昊就是這樣的空巢青年。兩人感情甚篤,在談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并已經得到雙方家長的認可。他們雖然偶爾同居,但并不住在一起。兩人各自的房租都不低,朋友們屢次勸說,讓他們從經濟的角度來考量,是否合租同一個屋檐下。可是,兩個人工作壓力極大,尤其是劉昊幾乎全年無休,每天回家的時間都是不固定的。他們不想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打擾對方的生活節奏,提前體驗那種老夫老妻式的家庭生活。同城生活,各自租房而居,這樣的空巢刷新了人們對這一代青年的認識。
而有人則是因為在體驗到同居的煩惱之后,抱定了空巢一輩子的想法。提及曾經跟男友同居的3年,廣州青年劉雯雯用不堪回首來形容。自己不僅是個免費的保姆,而且沒有換來任何的感謝與尊重。于是她在分手后立刻自己租房“換來一片凈土”,并表示,這輩子可能就這樣獨居下去了。
采訪中還遇到幾位已婚而獨居的人,通常是愛人與孩子在老家,他們空巢在一線城市,畢竟一線城市有最好的資源和機會。
對于這一代青年人的空巢,很多父母特別不解:“就這么不差錢嗎?”答案是:“差啊,非常差。”
那么,為什么不像前輩們那樣合租呢?前輩們更愿意算經濟賬,而這一代人更講求精神成本。對于這一代青年來說,房子是奢侈品,可能短時期內的財力都不可及。于是,租個獨立的個人空間便成了他們踮起腳尖可以觸及的物質與精神雙重剛需,是人生奮斗過程中給自己的一份與自由、獨立、隱私有關的獎勵。
用1%的寂寞換取99%的自由
關于空巢青年,人們的好奇通常圍繞著關鍵詞:孤單寂寞冷。可是,走進他們的生活,你會發現并非如此。
馬郡在北京一家翻譯公司工作,朝九晚五,有雙休。對于她來說,8小時的工作時間是為了8小時以外的生活。馬郡的業余生活大部分在看電影中度過,這是她受爸爸影響而養成的愛好。但跟爸爸用來消遣時光不同,馬郡不僅看,還寫影評,目前是好幾家影評公眾號的熱門寫手,且擁有將近10萬的粉絲。
盡管父母覺得她一個女孩子漂在北京,當務之急是找個男朋友,可以相互照顧,但馬郡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需要。在北京,她有兩個閨蜜,是那種隨叫隨到的友情。她也有自己因為寫影評而擴展出來的交際圈,大家經常在線下見面,討論電影、人生,聊到嗨。“空巢只是一個人住,我的人生依然人來人往。”馬郡說。
在傳統的印象里,空巢青年的家尤其是男青年的家,應該跟大學里的男生宿舍有一拼吧。可是,廣州空巢青年王玉宏的家卻堪稱單身青年的樣板間。盡管只是一室一廳,但全部自己設計裝修,家電由手機一鍵操控,而且屋子每天打掃得纖塵不染,那一套花費不菲的烘焙工具尤為引人注目。作為正宗IT男,王玉宏每完成一個超負荷的工作后,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家里做各式點心,然后拿給同事朋友,快遞給遠在湖南的父母。
在海漂青年方凱家隨處可見一個人的經濟—迷你洗衣機、小型冰箱、便捷衣柜,就連碗碟都只有一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每個臟器都得盡可能地節約空間,并且方便攜帶,因為租來的房子經常會有變故,隨時都要做好搬家的準備。”在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里,方凱可以為買自己酷愛的網游裝備花光幾個月的積蓄,然后靠方便面就火腿腸果腹。一個人可以吃糠咽菜半年之久,然后請個年假去麗江待上一個星期,再一無所有地回來;一個人可以從城市的東邊搬到西邊,再從南搬到北,漸漸成了這個城市里的活地圖。方凱坦言:“現實條件下,既然沒有能力拖家帶口,那么,把自己活好,就是最大的負責,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面對“空虛寂寞冷”的追問,很多空巢青年表示幾乎沒有,偶爾會有也是生病的時候,以及像2020年春節這樣的特殊情況與超長假期。但更多時候,那個“關起門來的時光,才是自己的時光”,因為這一代人幾乎都有自己的愛好。有人說:“就算沒有,一部手機也可以填滿你所有的業余生活。”“雖然偶爾也會孤獨,但有趣大概是孤獨的一萬倍。”
當然,市場也瞞準了空巢青年這一群體,捕捉到了這個市場體量萬億級別的“孤獨經濟”商機,空巢青年的生活也就變得更加便利。有被稱為“單身狗救命恩人”的花式外賣,各大城市還紛紛推出“單身公寓”,很多餐廳設置單人卡座。海底撈曾經推出一項服務,如果你是自己一個人用餐,服務員會很貼心地在你對面放一個超大號的玩偶熊,給你一種有伴兒的感覺。在某寶上,還能找到叫起床、陪聊天等服務。
空巢青年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伴侶—寵物。黎茗不認為自己是空巢的,因為她有她的狗Lily。白天她去上班,Lily就在家里等她,晚上陪她散步。她難過時,Lily就趴在她身上,用頭拱她;她快樂時,Lily就叼著它的球要求黎茗陪它玩。Lily于黎茗就是家人的意義,無條件的忠誠、絕對的依賴,她說:“誰規定,人必須跟人在一起才叫生活?”
相關數據顯示,養寵物的群體正在逐漸年輕化。2016年,“80后”是養寵物的主力人群,占比48%,“90后”占比僅有17%。而到了2018年,“90后”占比已經達到了43%。用1%的寂寞去換取99%的自由,是這一代空巢青年對生活的算法。
要么孤獨,要么庸俗
空巢青年人數持續增加,內涵也在不斷豐富。《南都周刊》曾對空巢青年下了新的定義:他們是一群年齡在20-39歲的年輕人,大學及以上學歷,在一線城市有份中等收入的工作,住得起月租四五千房子的人。可以看出,這一代空巢青年主要集中在有文化、有一定經濟實力的準中產階層。
“高學歷、高收入、高壓力、工作忙、有情趣、有期待”這樣的詞語正是這個群體的特征。他們是自我享樂的代表,為了享受生活而主動選擇空巢;他們熱衷消費,看淡儲蓄,并且自我意識極強,對目前的單身生活也是感覺良好。
盡管如此,很多人仍覺得這樣的選擇不靠譜,未來沒著落。就像芬蘭的一份研究顯示,空巢獨居者抑郁的風險比普通人高80%,但亞洲積極心理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汪冰卻有自己的結論。他認為:“在我國,這個比例沒有那么高。相反,就我個人的研究發現,很多獨居者內心承受力比普通人還要高。因為選擇獨居就我國現狀來說,本身就十分需要勇氣,需要十分自我,需要一個相對強大的內心。”
事實到底如何呢?通過走訪,我們發現,這一代空巢青年對于人生很有規劃。他們不只看到了眼前的房租,也早早就想到了未來的養老。印象最深的一句就是其中一個采訪對象所說:“沒有提前規劃的青年,才有茫然無助的晚年。”
前文中提到的北漂青年吳建雄,作為不婚主義者,他已經決定未來回東北老家養老。為此,工作8年后,他用積蓄加上爸媽的資助,在東北老家的縣城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他的發小兒、要好的同學和朋友都在那里,大家說好以后一起養老。
這個春節,新冠肺炎疫情讓全國人民隔離在家,對于很多空巢青年來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沖擊。一些人表示隔離結束后,要去談戀愛。當然,也有許多空巢青年并非獨身主義者,他們只是選擇在生命中,有這樣一段屬于一個人的時間與空間。
最常掛在這一代空巢青年嘴邊的一句話來自叔本華:要么孤獨,要么庸俗。他們讓我們看到了時代變遷中一代人對生活要求的差異。這是一群人的個性化選擇,也是一個更包容更開放的時代催生的生活多樣性。空巢青年,是一個群體的代名詞,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他們也許會有千萬種可能,但至少,他們努力活在當下,也在盡力為未來做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