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靖 趙文現 劉瀟柳
“沉魄浮魂不可招,遺編一讀想風標。
何妨舉世嫌迂闊,故有斯人慰寂寥。”
——王安石
《孟子》“四書 ”之一。戰國中期孟子,其弟子萬章、公孫丑等著。為孟子、孟子弟子所作最早見于趙岐《孟子題辭》:“此書,孟子之所作也,故總謂之《孟子》”。《漢書·藝文志》著錄《孟子》十一篇,現存七篇十四卷。總字數三萬五千余字,286章。同孔子一樣,孟子也是受得弟子的尊崇,除卻弟子,更有無數后人的稱贊與敬佩。這大概是源于他的“論戰縱橫捭闔,口才簡直獨步天下”。時代的遠逝,剝奪了我們擁有時間交集的可能性,穿越版的癡人妄說也只能是笑談臆想,要走進亞圣孟子,還得回到國學原典《孟子》。
《孟子》里孟子的出場似乎不是很風光,梁惠王——在這本書里他見到的第一位國君是這樣向孟子打招呼的:“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這個梁惠王很坦率,一點也不裝,能用“紅包”表達的盡量不用語言。第一次面對面,就是這樣的尷尬,孟子那可是圣人呀,不管怎樣說,這樣斯文掃地,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況,“仁政”功在千秋,利在萬世,我告訴你們這些國君諸侯,可是幫你千秋萬代,基業永保,干嘛還要這樣低三下四?要是孔子在世,道不同不相與謀,說不定回來一場扭頭便走的旅行。孟子卻留下來了,我們替孟子窩火,這跟偉大的差距也實在太大了。
孟子會慢慢的調教這個梁惠王的。
《寡人之于國》章講到,終于有一天,梁惠王與孟子談心,講到近來一件很費腦筋,也很讓自己感傷的事情:“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兇,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河東兇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看看梁惠王這個語氣“盡心焉耳矣”,一連用了“焉耳矣”三個語氣詞,這當中有自我的肯定,有對孟子如何正確認識梁惠王偉大貢獻的委婉提示,還有對不諳官場風情一直在沉思不肯點贊的孟子的期待。越是這樣,孟子回答這個問題的難度很大,因為梁惠王的邏輯是建立在自己毫無過失而錯在天下負我的基礎之上的,他的疑惑就那樣的怨天尤人:這百姓的良心哪里去了?我那五星級的執政能力為何得不到承認?不僅如此,如果大家懂得梁惠王,回答問題還有風險的。孟子說:“王好戰,請以戰喻。”就是這樣一個近乎即興發揮出來的類比,讓我們感到了孟子強大的邏輯能力與應變速度,也感覺到了孟子在棘手的問題、難纏的對手面前展示出的論辯技巧!能在剎那能將對手打的啞火,還能“引君入彀”,讓對手在深刻的反思之后毫無怨言,恐怕所有的讀者都異常的快意于這次成功的突圍!
孟子這樣的勝利還有很多。但是,如果把這種論戰技巧的高妙這當做孟子的偉大,難免低幼了,也不能把孟子與戰國時那些巧舌如簧的縱橫家區別開來。真的偉大恰恰在孟子的論戰技巧的背后——那些真實的尷尬與困窘。列位看官,我們看到了孟子瀟灑,甚至“跋扈”的一面,但是誰人看到這一幕幕背后的酸楚與艱辛?我們還記得當時面對梁惠王好不禮貌的稱謂“叟”,孟子選擇了留下來;當他發現了梁惠王其實執政能力不過接近及格線,而且證據確鑿的時候,孟子不是一鼓作氣將死梁惠王,而且循循善誘,頗有耐心。這讓我們很多熱血青年抱打不平,要是換了我們,一定讓梁惠王好看!
但是,有誰想過在這個世界上,離開比留下更容易,意氣用事就可以;快意比隱忍更容易,荷爾蒙一攀升,直接引爆就可以。不過,走了之后,快意之后呢?成大事者,單憑意氣鮮有成功者。換句話,沒有這份隱忍,不肯委屈自己,是無法成事的。更讓人難以忘懷的是面對齊宣王的時候,孟子簡直是上演了三進三退的悲情大戲,孟子在邏輯上三次引君入彀,酣暢淋漓,無一失手。
然而,認真的讀者會發現,明明是齊宣王沒有資格與齊桓晉文相提并論,孟子也不愿談及齊桓晉文的“霸道”,但是孟子還是委婉的提醒齊宣王世間還有“王道”;明明知道吝嗇小氣的齊宣王很難愛民行仁政,但孟子還是借齊宣王在祭祀時用羊代替了牛這個事件,大贊齊宣王是極富愛心的好青年,替齊宣王掩藏了本質吝嗇這個秘密;明明知道齊宣王不愿行仁政,還是用了“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這樣的話。替一個裝睡的人打圓場,是一場感人的退避三舍。
我一直在疑惑:難道孟子的學生在旁邊看著,他們會不會很沮喪甚至無地自容:夫子的浩然正氣呢?夫子的偉大與不撓呢?
孟子這樣做當然有自己的理由,因為心中還有“仁政”“王道樂土”的理想,斷然不能因為意氣用事就荒廢了理想。孟子的理想,一如所有偉大的理想,只要他是先驅,就會碰到很多真實的尷尬,遭遇很多世俗乃至鄙夷的挑釁,更不談不上一帆風順,所向披靡。這種在理想面前的自我委曲,你可以說它不剛猛,但是無法否認它充滿了一種韌性的堅強。
如果你還不能足夠感動,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孟子的理想如果實現了,誰是最大受益者?為了這個理想,誰又是最大受害者?成則天下幸,敗則一人苦。如果一個人是為了天下人而委屈了自己,這難道不比為了自己而委屈自己,或者為了自己都不能委屈自己更高尚,更有一種自我犧牲的悲壯嗎?這大概就是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悲壯吧!即使愚鈍如我,對“圣人”這個大寫的詞匯也感到了一種仰望的沖動。所以,孟子的偉大是由兩部分構成的,一是他的理想快意呈現的方式,一是他的理想真實呈現的部分。前者因為后者而有了真實與偉大的感覺。
孟子有一段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恐怕真正能讀懂這段話的還是孟子本人吧,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生活是一部讀不完的大書,歷史就是一部百科全書,那其中的真諦需要我們用心去讀,用心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