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在的文學研究中雖然很少提及紅黑出版社,但是它卻是丁玲、胡也頻和沈從文在出版界的首次亮相。它在歷史舞臺上的驚鴻一瞥和黯然退場都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思考。理解《紅黑》的停辦,不僅要結合當時的商業和時代環境,還要結合紅黑內部成員具體微妙的摩擦和分歧。本文試圖對辦刊過程中三人在性格和思想傾向上的成長變化進行梳理,以其實際經歷和人生道路為經,真切的生命體驗和具體作品為緯,在歷史經緯中探究發現紅黑出版社停辦背后預示的不同文學選擇和人生走向。
關鍵詞:《紅黑》;商業;性格
中圖分類號:1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 (2020) 20-0126-01
一、前言
1929年,三個滿腔熱情的青年在上海薩坡賽路204號一棟房子里成立了紅黑出版社,計劃籌備《紅黑月刊》《人間月刊》和紅黑系列叢書。三個青年壯志滿懷,各有分工。紅黑出版社在誕生之初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成績,然而好景不長,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它便黯然退場。紅黑出版社停辦的背后,有許多值得探尋的地方。
二、三個文學青年的浪漫反抗
《紅黑》的成立,是“幾個又窮又傻的人,不愿受利欲薰心的商人的侮辱、節衣縮食想要改造這種唯利是圖的社會所進行的共同的冒險”。①它的成立,一方面洋溢著丁玲、沈從文和胡也頻三個青年對文學夢想的滿腔熱忱,另一方面也暗含著三個人試圖與惡劣的商業環境作斗爭的決心。
作為現代化商業大都市,上海有著巨大的文化消費需求,出版業利潤極為豐厚,而當時作家的稿費卻只是九牛一毛,出版社對作家的剝削十分嚴重,這對以賣字為生的作家而言無疑是一種壓榨。在這種社會現狀下,紅黑出版社負載著頑抗現實的命運誕生了。《紅黑》前兩期時,印刷冊數遠不足以滿足市場需求,許多讀者紛紛發來預定。對此情狀,沈從文曾動情高呼“下期印它個一千冊!”然而好景不長,后期雜志社逐漸蕭條,因為經濟等原因不得不停辦。丁玲后來將這一出版經歷稱作“浪漫的冒險行為”:它只存在了六七個月,共出過六七期月刊、七八本書,留下一筆不小數目的債務。
實際上,紅黑出版社在其創立之初便顯露出先天不足的特點,其成立資金由三人從親朋好友多方籌借湊得,資金的單薄難以保障出版社后期的正常運作和風險抵御,一旦遭遇滑坡便難以周轉。另外,同人刊物雖然能夠將志同道合的文學同路人凝結在一起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固步自封,限制了文章的多樣性和讀者的范圍。事實證明,僅憑單個力量終究難敵商業大潮,僅靠一腔孤勇和滿腹熱情是難以支撐出版社長久走下去的。曠新年在《一九二八年的文學生產》②一文中以1927年為時間背景,闡述了中國經濟文化中心由北京移向上海這一歷史事實,并通過報刊媒體在思想文化歷史性轉移過程中起到的作用,指出二十年代同人報刊呈現的同人性質逐漸走向三十年代的商業性。三十年代的上海,文學商業性已是大勢所趨,文學出版必然卷入資本市場,紅黑出版社在商業舞臺上的黯然退場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說法。
三、水與火的性格
在文學界,沈從文與丁玲的沖突似乎己成為眾所周知的“公案”,起因一般認為是1934年沈從文《記丁玲》-書的出版。實際上,沈從文與丁玲的摩擦和碰撞其實早在二人1902年代合作創辦紅黑出版社時已初現端倪。
這種水火不容的沖突背后是兩種對比鮮明的性格的抵抗和抗衡。在性格與人生理想上,丁玲與胡也頻更為相似,二人自1924結為伉儷,共同經歷了大革命的苦悶彷徨、傷感和虛無,在寫作上相互借鑒,熱情似火的性格、相濡以沫的生活、追隨革命的腳步使他們在文學創作上有著的共情的生命體驗。丁玲和胡也頻敢怒敢言、黑白分明,沈從文則相對保守,追求安穩。在對待一件相同的事情上,沈從文與丁玲是持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這種水火不容的性格在辦刊過程中勢必會導致許多沖突。
關于沈從文的性格,丁玲后來多有提及。在《也頻與革命》一文中,丁玲評價沈從文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斤斤計較個人得失的市儈,站在高岸上品評在洶涌波濤中奮戰的英雄們的高貴紳士是無法理解他的。這種人的面孔,內心,我們在幾十年的生活經歷和數千年的文學遺產中見過不少,是不足為奇的。”③可見,在丁玲的記憶,沈從文一直是以一個小心謹慎、退而茍安的形象出現的。
三人都是有著遠大抱負的文學青年,思想獨立,有著涇渭分明的個性和文學理想。丁玲的性格就像她的文章一樣熱情奔放,如火焰般炙熱。胡也頻勇敢堅定,思想激進,富有行動力,充滿激情和力量。而沈從文似水,滿懷柔情地澆筑他的人性小廟。這是風中的野火與小橋流水的沖突,是桀驁不馴的靈魂和現世安穩的碰撞。
四、“文學工人”與“帶血的鮮花”
在文學觀念和理想上,三人也有著各自的選擇。在對待革命的問題上,胡也頻與丁玲前赴后繼,懷有革命熱情。沈從文似乎并不熱衷于追尋革命的腳步,他的文學和社會理想與丁胡二人幾乎背道而馳。這在三人在《紅黑》出版社時所撰寫的文章中可見一斑。
沈從文為《紅黑》出版社寫作了《男子須知》一集出版于1929年2月。《男子須知》講述了八蠻山山大王強娶宋家女兒的故事。小說顛覆了人們的認知,由此也可以看出沈從文的用意:在文明社會里,男男女女辛苦求愛結果往往不如人意,而在蠻荒社會里,通過強娶這種不文明的方式卻找到了真愛;現實社會里人心冷漠,相對落后的社會里連山大王都如此充滿柔情。關于沈從文的南遷,曠新年認為,1928年沈從文南下,是追隨出版界的步伐,他只有一個普通的愿望,就是做一個“文學工人”。從其文化交往范圍和其創作的文章來看,沈從文參與創辦出版社的目的更多是為了堅守“文學工人”這一身份,是求生存者為了更好的生存,對于眼下的革命,持彷徨觀望的態度,他熱衷于做一個文人而不是革命戰士。
與沈從文觀望的姿態不同,丁玲與胡也頻是一種大步向革命走去的姿態。他們從事辦刊不僅僅滿足于停留在文學匠人這一身份上,而是試圖用刊物和文學來關注社會和生民。“如同兇猛的海水擊著礁石……為一個可悲的命運,為一種不幸的生存,為一點渺小的愿望而奮力爭斗,這是文藝的真意義。……文藝的花是帶血的。”④誠然,丁玲在編輯活動中堅持貫徹這一主張。胡也頻與丁玲在從文學青年轉變到革命作家的蛻變過程中相互影響,在紅黑出版社期間,胡也頻寫成《到莫斯科去》,在序文中,他強調創作應“抓住這斗爭底時代的現實”,“深入于無產階級的社會而經歷他們的生活和體驗他們的意識”。這部作品受到了丁玲的贊賞,她稱這部小說是“十年來的文學作品中的一篇不凡的杰作”。
總而言之,與沈從文觀望革命、守護“文學工人”身份的姿態不同,丁玲與胡也頻是一種無限接近革命的行走姿態。他們試圖用文學和刊物來關注社會,追隨革命的步伐。
五、結語
總之,《紅黑》出版社是幾個青年欲與資本主義商業一較高下的產物,這場冒險雖然失敗卻是有意義的。沈從文堅守“文學工人,這一身份,以一種回顧的姿態留戀過往,固守精神田園,他代表著一類文人的人生取向。胡也頻和丁玲從啟蒙彷徨走向革命,從講述莎菲的苦悶到高度贊揚向莫斯科走去的精神,他們的創作思想變化,代表了一類從五四走來的知識分子,在經歷了社會的巨大動蕩后,最終走向了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歷史過程。在這場挑戰中,幾人彼此的性格、理想相互摩擦碰撞,在打磨的過程中各自明晰了將來要走的道路,最終分道揚鑣,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注釋:
①丁玲.丁玲文集[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150-151.
②曠新年.一九二八年的文學生產[J].讀書,1997 (09):25-32.
③丁玲.也頻與革命[J].詩刊,1980 (03):25-32.
④丁玲.卷首題辭[J].紅黑,1929 (03).
作者簡介:王笑冉(1995-),女,河北邢臺人,江蘇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