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山

【關鍵詞】中非合作論壇;中非關系;中非命運共同體;新冠肺炎疫情
冷戰結束之初,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著名經濟學家萊斯特·瑟羅教授曾預言:在21世紀有資格站上世界舞臺的經濟體是歐盟、美國和日本。[1]他沒想到,中國在21世紀崛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也沒想到,著名咨詢公司蓋洛普(Gallup)發布的《評價世界領袖(2018)》報告顯示,世界134個國家和地區的民眾對中國領導力的認可度達34%,高于美國的31%,這是2008年以來中國領導力認可度第二次超越美國,創下中國10年來新高;[2]他更沒想到,2020年美國已嚴重依賴從中國進口的制成品,[3]并且將中國擺上主要競爭對手的位置,特朗普總統更是將擺脫對華依賴作為2020年的競選承諾之一。
對美國而言,與中國競爭的結果不僅將影響自身經濟發展走向,而且關乎所謂“模式之爭”,即認為其一旦被中國超越,將喪失自身霸權地位。盡管這只是美國的單方面認知,但對認識當代世界政治至關重要。受這種認知影響,發展中國家似乎成為中美爭奪的重點地區。因此,客觀評估這一認知對中非關系的影響十分重要。中非合作論壇成立二十年來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當前,中非合作面臨眾多機遇與挑戰,中國應在繼續促進中非合作的同時,客觀認識和把握國際局勢,趨利避害,使中非合作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保駕護航。
中非合作論壇已走過二十年歷程。雖然期間遇到了一些困難和挫折,但論壇取得的成績令世人矚目。從論壇的緣起、成立到合作過程,從宣言和行動計劃到各項舉措的落實,每個階段都體現了中非雙方互相尊重、平等合作和互利共贏的特點。[4]中國學者沈曉雷指出,“中非合作論壇的成立有其歷史必然性。一方面,它是中非友好合作關系長期發展的結果,另一方面,它又源自中非雙方共同的需求。”他從論壇發展的角度,將中非合作劃為三個階段。第一屆部長級會議到第四屆部長級會議(2000—2009年)為第一階段,合作主要集中在經濟領域,內容從以貿易為主到貿易與投資并重。第四屆部長級會議到約翰內斯堡峰會(2009—2015年)是第二階段,合作內容在繼續深化經貿合作基礎上加強人文交流。約翰內斯堡峰會至今(2015至今)是第三階段,合作內容在經濟領域從產能合作拓展到產業對接和共建“一帶一路”,和平安全合作成為重要合作領域,治國理政經驗交流成為合作新亮點。[5]
應該看到,中非合作論壇成立和順利發展得益于世界趨向和平發展及發展中國家希望團結互助的大環境。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國際形勢的發展使中非雙方日益認識到彼此合作的重要性及優勢,非洲方面率先提出建立論壇的建議。從中非合作論壇的提出與成立及每次會議的籌備操作,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始終貫穿其中,雙方的平等精神和合作誠意突出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非洲國家在中非合作論壇的醞釀過程中作出了重要貢獻。從1991年至今,中國外長每年首次出訪都選擇非洲國家。1998年3月,唐家璇就任外交部長后訪問了幾內亞、科特迪瓦、加納、多哥和貝寧5個非洲國家。同年,毛里求斯外交部一位司長和其他非洲外交官在出席中國舉辦的非洲法語國家司局級外交官研修班時提出在中非關系方面,希望建立“一國對多邊的伙伴關系”(OneToMultiPartnership)。[6]埃及資深外交官、曾任非洲統一組織要職的艾哈麥德·哈加戈(AhmedHaggag)代表非洲統一組織出席1999年1月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的非洲藝術大展活動時,明確提出中非之間建立多邊合作機制的建議。[7]1999年,馬達加斯加外長利娜·拉齊凡德里亞馬納納(LilaHonetaRatfandrihamanana)訪問中國。這位出身于文學世家的女外長學識淵博、視野開闊,非常重視中非關系。在與唐家璇外長會談時,她提到非洲國家和許多發達國家建立了機制性合作平臺,因此提議建立一個論壇,以鞏固中非友好關系,加強中非合作。[8]可以說,非洲有關人士的多次推動為最終促成中非合作論壇的啟動和創立作出了重要貢獻。[9]
第二,論壇籌備和議程操作體現了平等協商的精神。中國外交部與商務部官員在每次論壇前均會拜訪非洲國家相關人士,充分聽取各方意見,在雙方商議后確定合作領域。論壇操作過程也由雙方共同完成。論壇一般由中非雙方推出共同主持人,會議在中國和非洲國家輪流舉辦,充分體現了平等合作的精神。這種精神也對大國對非關系產生了積極影響。例如,1993年成立的東京非洲發展國際會議的前五屆均在日本舉行。非洲國家向日本提出應向中國學習,適時在非洲舉行,遂主辦方決定第六屆東京非洲發展國際會議在肯尼亞舉行。在中非合作論壇舉辦過程中,中非國家領導人充分發表意見,就雙方合作領域展開廣泛討論和協商。
第三,論壇會議成果的落實充分體現了雙方務實合作的風格,使中非合作論壇在過去二十年內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中國在協助非洲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成績顯著,建成鐵路和公路里程均已超過6000公里,建成近20個港口和80多個大型電力設施,便利了非洲交通,促進了非洲工業化進程,提升了非洲自主發展能力。在民生領域,中方迄今已援建130多個醫療設施、45個體育館、170多所學校,近5年共培訓非洲各類人才超過20萬人次,分布在各行各業,為增進非洲人民的切身利益和福祉作出重要貢獻。在貿易投資方面,2019年中非貿易額突破2000億美元,中國連續11年成為非洲第一大貿易伙伴。中國對非直接投資存量達1100億美元,3700多家中國企業在非洲投資興業,為非洲經濟的持續增長提供了強勁動力。中方已累計派出醫療隊員2.1萬人次,迄今在非洲各國醫治病患2.2億人次。[10]更重要的是,論壇始終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和正確義利觀,不干涉非洲國家內政、不附加政治條件、不強人所難;注重傾聽非洲聲音,尊重非洲意愿,契合非洲需要。這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也得到了國際社會的高度認可。2018年來華參加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的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指出:“中非合作有利于和平安全,有利于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11]

非盟會議中心項目是中國援助非洲重點項目之一,也是中國政府繼坦贊鐵路后對非洲最大的援建項目。圖為位于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的非盟會議中心及綜合辦公大樓。
中非合作成就非凡,也經受了各種考驗。最為突出的一次是非洲聯盟總部會議中心建成后的謠言事件。援建非洲聯盟會議中心項目是中國在2006年中非合作論壇上作出的承諾,以支持非洲地區一體化進程。2009年6月,該項目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正式啟動,2011年11月竣工,由一棟20層的辦公主樓、一個可容納2505人的會議中心以及一棟有31個小會議室的建筑組成,總建筑面積為11.2萬平方米。這是中國繼坦贊鐵路之后對非洲的最大援助項目,共投入8億元人民幣(約合1.237億美元)。中非雙方將這座配備各種先進設備的大型建筑視為雙方傳統友誼的象征。[12]然而,這一標志性建筑卻被某些法國媒體渲染為中國在非洲影響力的宣示,并掀起炒作“中國殖民非洲”的新一波浪潮。個別西方媒體在2018年非洲聯盟峰會召開前夕惡意炒作“中國借援建非洲聯盟會議中心對非洲聯盟竊聽”的謠言。英國《金融時報》以聳人聽聞的標題《非洲聯盟就黑客攻擊總部指責中國》發布了虛假報道。文章純屬臆測,通篇無法提供任何非洲聯盟官員就相關事件對中國的指責。[13]這種有違新聞職業道德的歪曲報道竟被法國《世界報》等轉載。對此,非洲聯盟委員會主席法基指出,“這完全是制造謊言,挑動是非。非洲聯盟認為中方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做這樣的事情。中非關系不可動搖,非洲聯盟與中國的共同任務是加強合作,增進雙方人民福祉。這樣的謠言絕不會損害中非關系,也不會讓我們分心。”[14]
中非關系源遠流長。進入21世紀以來,雙方合作關系快速發展。2000年10月,中非合作論壇建立。2001年12月11日,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二十年來,中國在現存的國際經濟體系中吸收各國經驗,經濟總量不斷增加,社會發展取得進步。同時,中國以各種方式回饋國際社會,與非洲的發展合作是其中的重要成就之一。中非合作不僅有別于西方長期以來控制的對非國際援助模式,而且不斷取得新突破,西方對中非關系的快速發展產生了焦慮、偏見和忌妒情緒,部分西方媒體針對中非合作發起各種無端指責,包括“掠奪資源論”“援助方式有害論”“漠視人權論”“破壞環境論”“帝國移民論”及近年來的“債務陷阱論”等。[15]諸多惡意指責中最為典型的是“新殖民主義論”。2006年,英國外務大臣杰克·斯特勞(JackStraw)訪問尼日利亞時,公開指出“中國在非洲所為與英國100多年前的殖民活動相似”,從而引發西方對中非關系性質的惡意攻擊,指責中國對非洲進行所謂的“新殖民主義”“經濟帝國主義”。[16]雖然國際社會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對中非合作論壇取得的成就表示充分肯定,但西方媒體攻擊中國在非洲搞“新殖民主義”的陳詞濫調仍不絕于耳。[17]
然而,最有資格對中非合作做出評價的是非洲人民。2015年皮尤全球民意調查“對中國的看法”報告表明,非洲民眾對中國普遍具有好感,這一比例在加納占80%,在埃塞俄比亞和布基納法索占75%,在坦桑尼亞占74%,在塞內加爾、尼日利亞和肯尼亞占70%,在南非占52%。[18]2017年8月14日,中非媒體對話會在南非約翰內斯堡舉行。12家非洲媒體的代表就“相知相通”“通力合作”“攜手未來”三個議題進行交流,駁斥了西方媒體的相關指責,并對中非合作進行了客觀評價。盧旺達《新時代報》主編塔薩姆巴表示,“西方媒體反映的是‘臟亂差和沒有希望的非洲,對中非的發展成果總是‘選擇性失明;中非媒體合作有助于非洲人民了解中國,也會讓中國人民更好地看到非洲欣欣向榮的一面。”加納《發現者報》的達科認為,西方媒體試圖將中國描畫成非洲的“新殖民者”,制造中國“新霸主”的假象,從而將中國視作應被警惕監視的對象。他希望中非媒體合作能扭轉這一錯誤局面。[19]2019年12月5日,皮尤民調報告表明,對華印象的正面和負面之比在突尼斯為63%/16%,在尼日利亞為70%/17%,在肯尼亞為58%/25%,在南非為46%/35%。[20]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外長迄今連續30 年每年首次出訪都選擇非洲國家,在國際交往史上堪稱獨一無二。這一傳統主要基于三個原因:中非世代友好的歷史傳統和患難與共的特殊情感;中非深化合作、共同發展的現實需要;中非加強國際協作、維護共同利益的重要使命。情感、需要和使命決定了中非合作的意義,也詮釋了其持久性。[21] 近期,中非互相支持也表現在香港問題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法》,明確定義了從事分裂國家、顛覆國家政權、恐怖活動、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等四類犯罪行為及相應刑事責任。不少非洲國家政黨政要在香港國安法和香港因新冠肺炎疫情推遲立法會選舉等問題上堅定支持中國,反對并譴責部分國家妄圖干涉中國內政的行為。[22]
當然,中非實際發展程度不同以及處于全球工業生產鏈的地位不同是客觀存在的現實,雙方在國際輿論環境中也面臨一些挑戰。雖然在關于自然/人類、生命/生存、個體/群體、權利/義務、選舉/民生、自由權/生存發展權關系等問題上,中國與非洲國家有各自看法。但在處理這些關系時,中非只要堅持求同存異,就可以實現雙方的和平共處和共同發展。更重要的是,中國文化與非洲文化還具有很多相同點,包括集體主義、敬老尊賢、平等觀念和寬容待人等方面的理念和實踐。[23]比如,對于人權的定義,非洲人強調烏班圖(Ubuntu)精神,包含“人道待人”(對別人仁慈)和“天下共享,連接眾人”(人類命運共同體)兩層意思,即一個人的存在只有在他人存在的情況才能體現,個人價值只有在與眾人的諸種社會關系之中才能實現,個人與集體是一種共存關系。這一概念認同在包括非洲聯盟在內的整個非洲相當普遍,也與中國強調的集體主義價值觀有極大的相通之處。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初期,武漢采取封城和嚴格的管理措施在較短時間內即得到在華非洲人的逐步理解。隨著疫情在中國的緩解和在非洲的日益嚴重,中非雙方領導人不斷溝通,互相支持抗疫斗爭。中國向非洲國家提供大量抗疫物資,分享抗疫經驗并派出醫療專家組,深化公共衛生領域合作。[24] 雙方在以人民生命為要、支持世衛組織的努力以及合作抗疫等方面采取一致行動并互相支持。雖然美國國務卿蓬佩奧頻頻高調宣稱“美國對幫助非洲抗擊新冠病毒的貢獻無人可比”,但事實已經證明,誰才是非洲國家真正值得信賴的伙伴。
在6月17日舉辦的中非團結抗疫特別峰會上,習近平主席指出,中國將繼續全力支持非洲抗疫行動。雙方應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盡最大努力保護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堅定不移攜手抗擊疫情,堅定不移推進中非合作,共同打造中非衛生健康共同體和更加緊密的中非命運共同體。會議發表《中非團結抗疫特別峰會聯合聲明》,向國際社會發出中非團結合作的時代強音。[25]這種合作抗疫除了藥品和人員的互相幫助外,也落實在技術合作方面。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中國國藥集團和摩洛哥等非洲國家有關方面密切溝通,協商達成了《新冠滅活疫苗臨床合作協議》《新型冠狀病毒滅活疫苗合作協議》,中國研制的新冠疫苗取得了摩洛哥政府的臨床試驗許可,并已經開始在埃及進行第三期臨床試驗。[26]在中非合作抗疫過程中,雖然時有內外部的雜音,但只要雙方抱著尊重事實、求同存異的態度,相關問題一定會得到妥善解決。中非互為重要的戰略伙伴,非洲也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參與者。從全球減貧發展的千年目標來看,中非互為依托,其戰略意義不言而喻。中非已成為彼此重要的商品市場和產能合作方。非洲是中國重要的戰略物資供應方、重要的投資地和產能轉移地,更將成為中國重要的金融突破口。
2020年是中非合作論壇成立二十周年,中國應認真總結經驗,推動中非合作進一步深入發展。為了防止有礙中非合作發展的現象或趨向出現,中國對非外交需立足于以下兩個方面進行深入思考。
一是客觀認識中非合作在國際發展合作中的地位及其在各國的實際反應。中非合作確有其特點和優勢,但中國有關合作意愿仍未成為國際社會普遍接受的系統理論或理念。除受援國外,中國對非合作在具體實施上仍然需要更多同行者。中非合作的內容比較豐富,進展相對順利,但面臨的困難也不少,尤其是客觀評估機制有待進一步完善。鑒于此,中國要繼續堅持“真實親誠”對非政策理念,堅持正確義利觀,堅持平等交流、互學互鑒的中非合作定位,并通過持久有效的中非合作,團結廣大發展中國家。[27]
二是警惕國際上某些“捧殺”“中國模式”的做法。中國在發展方面成就巨大,國際上有關“中國模式”的提法頗為流行。在相關國際組織的話語體系中,一些“援助發展—發展成功”的案例已經以“中國模式”為相應指標,希望非洲受援國學習中國有關做法。但是,中國一直強調各國要探索符合自身實際的發展道路和方式,不希望他國簡單照搬所謂的“中國模式”。[28]中國的成功在于長期堅持改革開放的方針不動搖,并且因地制宜、與時俱進,同時離不開有利的國際環境;但非洲國家作為后殖民時期的欠發達經濟體,仍面臨諸多不利于其自主發展的內外因素。在對非合作上,中國既要防止相關國際組織簡單地生搬硬套的做法,也要警惕美西方某些組織或政客借學習“中國模式”的名義,干預非洲國家發展進程。
筆者在2006年時曾指出,“在世界經濟日益全球化的今天,中非關系建立在共識、共商和共贏的基礎上;非洲需要中國,中國更需要非洲,”[29]這一觀點在當前仍具適用性。中國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世界范圍逐步得到廣泛認同,中非之間緊密的合作關系更加凸顯其時代價值和世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