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第一次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還在電視臺主持心理節目。深夜,收到了一群學生的電話——
一群人正在籃球場上馳騁,突然輔導員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揪住其中一個說:“快,你家里……你得立刻回去。”
都懵了,那個學生和他身邊的每位同學,都才十八九歲,這是遠超他們年紀與心智的災難。學校派了車,把那位學生送到車站,輔導員幫他買了車票,然后,就是一群同學陪著他,等車。火車站人山人海,全是陌生人,那個學生一直拼命打電話給爸爸給媽媽給每個長輩,反復地說:“怎么會?不可能,不會的……”突然間,他蹲在地上痛哭起來,身后是空空蕩蕩的長椅,再后一排有人在響亮地喝方便面湯,方便面特有的香氣簡直辣鼻子。
同學們第一次知道,痛苦是有聲音、有形象、有味道,而且會逐漸擴大的。他們想幫助受苦的同學,有女生推推他,細聲細氣地說:“你別哭了。”也有女生自己已經掉下了眼淚。有男生想假裝不在乎,說:“說不定沒有那么嚴重呢。”有同學悄悄給我打電話:“該怎么給他以安慰?我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便講了一個故事:
很多年前,一對國外的老夫妻突然接到噩耗,遠在異國他鄉的兒子以身殉職了。該怎么辦?街坊鄰里也不知怎么安慰。
這時門鈴響了,老先生木著臉去開門,是一個不熟的鄰居。他已經準備好要說:“謝謝”,但對方豎著一只手,讓他什么都不需要說:“我來幫你們擦皮鞋。”
巨大的悲傷壓垮老夫妻,他們相倚而坐,沒有心情和鄰居客氣。而鄰居,就這樣,把他們出席葬禮的皮鞋擦得锃亮,西裝熨得筆挺,又自作主張地下了廚房,開始煎雞蛋。當香噴噴的雞蛋端到老太太面前,她盯著餐盤看了許久,然后顫抖地拿起食物,一張嘴,迸出來的是號哭……
有一年我遭遇人生低谷,所有人說過的理性規劃、溫言軟語,我都記得,但我最念念不忘的,是一位朋友給我電話卡充了三百塊錢。
另一年,我在公交車上失聲痛哭,我一邊哭一邊難堪,有人碰碰我,遞給我一瓶水。他避開我的眼睛,說:“是沒開封的。”然后匆匆下車。
就是這樣的事讓我知道了,真正的安慰不在于語言而在行動。同學遇到了大難,你不知道說什么,那就什么也別說。他要去坐夜班火車,他身上有錢嗎?不夠就給他湊點。他帶了水和方便面嗎?沒有就給他買點。不用問他愛吃什么,自作主張就是。
(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