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教師節前夕,謹以此文獻給最美鄉村教師——鐘開蓮老師
那天,是1983年9月3日。驕陽似火,沒有一絲風。一位三十剛出頭的婦女,扎著齊肩長的馬尾辮,身穿潔白的的確良襯衫,一條麻灰色的確良長褲,褲腳高高地卷起。只見她雙手緊緊地握住自行車的把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栽到山溝溝里,在此之前,她已經兩次摔到稻田里,弄得滿身泥土不說,身上已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了。她從沒走過這樣的山路,更別說在這樣崎嶇不平的羊腸小道上騎車了。上完了兩節數學課的她,緊趕慢趕,半騎半推著自行車將近2小時了。此刻的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汗水已浸濕了她的衣衫。可她顧不了這些,她只想快點把事情弄個明白:開學都第三天了,分到班上的那個小升初全鄉第一名的學生翁建華為啥還不來報到?是生病了?轉學了?還是輟學了?一連串的疑問縈繞在她的腦際。
彎彎曲曲的山路好像被大山擋住了去路,前面該不會沒有路了吧?聽人說這個村叫“鐵門關”,顧名思義,這一座座高山就像一扇扇鐵門一樣將村子里的人牢牢地鎖在里面。面對此情此景,不難想象,這個村子要多落后就有多落后,要多閉塞就有多閉塞了。不知爬了多少個坡,拐了多少道彎,終于看到幾戶人家了。她長長地吁了口氣。見有個婦女出來,她趕緊上前詢問:“大嫂你好,請問翁建華家住這兒嗎?”對方用手指著中間那棟最破舊的土房子說:“對,就是那。”她順著大嬸手指的方向走去,將自行車停在屋門口。還沒進屋,就聽到一聲緊接著一聲的咳嗽從里屋傳過來。她徑直走進里屋,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剪著西瓜皮,留著齊眉的劉海,穿著比較破舊的寬大的粗布衣服,手里端著一個深棕色痰盂,一邊在給躺在床上的媽媽接痰,另一只手在輕輕地給媽媽捶著背。見有生人進來,小姑娘連忙鞠了個躬,輕輕地問道:“您好,請問找誰?”“我是東堡中學鐘開蓮老師,你就是翁建華吧?”“是的。”“這是你媽媽?”小姑娘點了點頭。鐘老師趕緊上前與小姑娘媽媽握手,那是一雙骨瘦如柴的手,見有客人來,瘦骨嶙峋的柔弱的身軀強撐著坐了起來,頭蔫蔫地耷拉著,說句話有氣無力還喘個不停。鐘老師憐惜地看著小姑娘的媽媽,安慰她說:“大嬸,你多保重,家里的事別太操心。”再不敢與對方多說。此時,小姑娘已麻利地端上一杯熱騰騰地茶遞到鐘老師的手中。鐘老師牽過小姑娘的手,親切地說:“開學三天了,你怎么不去上學呀?”小姑娘眼里噙滿了淚水,哽咽著說:“我想上學,可爸爸不讓上。”“爸爸去哪兒了?”“下地干活了。”“你把爸爸叫回來吧,我和他談談。”“老師,我現在就去叫爸爸。”小姑娘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像一只飛出籠子的小鳥,撒開雙腿就跑。
不一會兒,只見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大叔,肩頭扛著一把鋤頭,兩鬢隱約可見絲絲白發,古銅色的飽經風霜的臉上已爬滿了皺紋。不難看出,無情的歲月已將其催老。鐘老師趕忙迎上去作了一番自我介紹后便直奔主題:“大叔,孩子這么會讀書,考了全鄉第一名,您為啥不讓孩子去上學呀?”大叔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沒辦法呀!鐘老師,我也不是不愿意讓孩子上學。你也看到了我家是啥樣子,她四個姐姐都已出嫁,上面有個比她僅大了三歲的哥哥,身體也很柔弱。她媽媽常年臥病在床,一天到晚離不開藥,家里就我一個人干活養活全家,連醫藥費都經常要借,哪還有錢供孩子上學呀!”鐘老師將小女孩拉到自己的身邊,一邊輕輕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一邊掃視著這個家:地上坑坑洼洼的,屋里沒一件像樣的家具,屋頂射進好幾束陽光,可想而知,一到下雨,定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著小雨。鐘老師看著大叔,誠摯而懇切地說:“大叔,我也知道你不易,但是你想過嗎?如果就這樣讓孩子輟了學,會耽誤孩子一輩子的。您應該為孩子的將來著想啊!難道您想讓孩子像你們一樣,一輩子呆在這個窮山溝里嗎?孩子這么聰明,而且我看她還挺懂事的,只要肯供她上學,她一定會很努力,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大叔把頭埋得更低了,眉頭緊皺,雙手不停地搓著,嘴里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大叔,只要你松口,答應讓孩子去上學,我來想辦法好嗎?孩子的學費我來替她交,我家離學校比較近,我以后回家吃飯,讓孩子吃我那份,吃飯問題解決了。住宿呢,學校能住就住學校,學校住不了就住我家,你看這樣安排,可以嗎?”大叔連連點頭:“好是好,就是太麻煩你了。”就這樣,面臨輟學的小姑娘在鐘老師的努力下離開大山、重返校園。鐘老師默默地給小女孩交了學費、伙食費,還從家里抱來被子為小女孩鋪好床鋪。小女孩深知學習機會來之不易,她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她勤奮好學、刻苦鉆研,期期獲得優異的成績。
然而在小女孩上初二時,家中又慘遭不幸,家中的頂梁柱、唯一的男勞力——爸爸撒手人寰。身患重病的媽媽對她說:“孩子,這學不能上了。你哥哥這么小,擔子那么重,你得幫忙干活。”身單力薄的哥哥說:“華妹子,別上學了,回家照顧媽媽吧。”小女孩躲到墻角哭,不知哭了多久,就覺得天昏地暗,仿佛再也見不到太陽了。她白天到村上鞭炮小作坊,跟著村里的大媽大姨學做鞭炮,晚上為媽媽喂藥、端茶倒痰。但她不甘心就這樣聽天由命呆在這窮山溝里。她要自學,她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她向高年級的同學借來了初三的整套教材,每天只要一閑下來,她便看書、做練習,每天學到深夜一兩點,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記政史知識。那時,家里沒錢裝不了電,只能借著昏暗的煤油燈看書寫作業,但她不在乎,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考出去。
1987年的7月28日,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那天,天是那樣的藍,樹是那樣的綠,一大早喜鵲就在枝頭歌唱。村子里打破了平日的寧靜與沉悶,大老遠就聽見了鐘老師銀鈴般的聲音:“翁建華,你的錄取通知來了,你考上了株洲師范。”隨著那悅耳動聽的聲音,整個山谷頓時沸騰起來了,村里老老少少像趕集似的聚攏來,有的敲鑼打鼓,有的放鞭炮,鑼鼓聲、鞭炮聲、歡笑聲響徹整個山谷。有的說:“山窩窩里飛出了金鳳凰。”有的說:“鐘老師真是好人啦,真是貴人啦!”那一刻,小女孩的媽媽捧著錄取通知笑了,哥哥笑了,大家都笑得合不攏嘴。小女孩卻哭了,她情不自禁地一頭撲進鐘老師懷里。她倆緊緊地、緊緊地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