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座可以炫耀的圣龍山（外三章）

牛合群

1

那個一口一個父親的男人，是不幸的。

他打小就患上了淋巴癌，山一樣壓榨著他小又小的世界。

小的他，怕大的山，但又一刻也離不開山。

他仰望山，而深藏萬物的圣龍山慢慢地就走進了他的心中，成了他唯一的寄托，成了他可靠的父親，成了他可戀的家園。

他木訥的父親是他的大山，是他可以擁抱取暖、上山打虎的好兄弟。

少年又是幸運的。他有這么好的一位父親，他有一座可以炫耀的圣龍山。

2

放馬圣龍山。

飛鳥與流水的峰巒，藏著不可知的光輝與流年。

被云霧遮住了半涼半暖半仙半霧的面孔，圣龍山神秘而虛設。

這一幅近似初春抑或初冬的素描，窺不透它望中原而小天下的決心。

棗南山歌里的故事，唱一遍山川就綠一分;醒了的白水，就歡快地跑下了山。

白水抱火而來，抱唐詩而來，抱苦難而豐盈的汗水而來，占據了少年的肩頭與樂園。

一只麻雀在枝頭叫，還有很多鳴叫隱于叫聲之內。

3

“假如我走了，請把我的眼睛留下，我要用它，看一看，永遠也看不夠的圣龍山。”

少年的吶喊，感動了圣龍山。

圣龍山的沉默，成就了巍峨。

山顯靈，人間獻瑞，少年一顆強大的善心打敗了病魔。

塵埃落定，父親的嘆息落定。少年成了又一座大山。

圣龍山。

4

少年的頭發被風舞動。

少年的詩歌被風舞動。

蜿蜒成百里山脊，萬源之源。

山河外，塵世間，一些野花滿山坡瘋跑，既開得無拘無束，大紅大紫，也為見證者、親歷者存在。一個個困頓的生靈，空而執著，向死而生。災難成了擔當的清茶，被一素杯舉向了圣龍山。

少年在山里山外種五谷，開餐館，寫詩歌，孝敬父母，左突右沖，一步一步，站上了圣龍山。與天更近了一步。

與云朵擦出了雨水。

與星星找到了道路。

龍飛白水，松子神陂，是宗教，更是一場革命。

少年信任圣龍山，少年把太陽趕上了圣龍山。

他一口喝下三千清淡，他要活得比圣龍山還要真實，還要善良，還要勇敢。

5

他們相互挽扶，匍匐前行。

石頭打磨的思想有了肉身，朝暮滋潤的村莊有了化外，野草修煉成人，大山修煉成仙。

被疼痛糾纏不清的高山流水，注定了一生都會在少年的血脈里流淌。

可以炫耀，可以痛飲。

桃花是我的一朵補丁

你給了我黑夜，也給了我黑夜的星星;你給了我傷痛，也給了我無限的美好。

你選擇了選擇，我放下了放下。

數一數桃花吧，你有多少嬌艷，人間就有多少期待。

這崗地的精靈，每每在深夜把我喚醒。

你跑進我的春天，跑進我的沙漠;你是那么柔軟，多情，滴著晨露，

卻像補丁一樣，掛在風中，一次次把我的眼淚接住。

桃花流向沙河，臭水溝的水也流向沙河，希望流向沙河，憂傷也流向沙河。

憂傷的時候，我把你看得很輕，輕過桃花，輕輕地就浮在了水面，被陽光照耀，四散開去;

歡樂的時候，我把你看得很重，重于星星，一點點都沉入河底，長出思想的蘆葦，

長出歌唱的桃花。

蘇東坡的明月

一貶再貶，貶無可貶，你已經夠著天涯之遠了。

那里，是否住著一位和宋詞一樣清曠的伊人？

你已經不再秋后算賬了，你只關心明月幾時有。

骨子里的清高，起伏跌宕中，奏一曲水調歌頭。

你問天，把明月喚回，起舞，弄清影，照無眠。

知道自己為何活著，可以忍受另一種陰晴圓缺，

你把自己放進月中，讓月亮端詳你新墾的東坡，你收獲的豆莢，你烹飪的五味，你放逐的白馬。你高傲的站姿。

你夜半鐘聲中的蒼老與灑脫，與月光互鑒，與微茫相濡以沫，

讓塵世所思，讓千里嬋娟，不應有恨。我好像嗅到了你的明月暗香，

你的白酒封喉。

有一小院，可升靈魂與藍煙

我需要在一個秋雨初霽的下午，邀請十幾好友，來到一戶葡萄架與藍煙起的農家，和她談一談收成。

最好是一個女的，洗耳的鳥鳴可以推遲幾分，她能說清每一粒糧食究竟浸透了多少汗水與希望，一株棉花，是如何在寒風中有了向上的定力、勇氣與風度。

最好，她可以有一座院落，可以裝下我的不安，朋友的不滿與寒暄。

最好，她有一杯小酒，可以溫暖我人間卑微的行程;最好，她有一雙會微笑的眼睛，可以溫暖我的寒冷，把時間與文字廝磨成翩躚的蝴蝶;

把我，造就成一棵冬天的樹。

青天在杯。浮生飛云。

葷的話，素的心，咸的菜，淡的棗陽，而這一切，都不是紅樓夢，都不是虛構的，因為我也在其中，漸漸恢復了視力、知覺與故事的完整。

一些未了的心愿，可以原諒，但不能忘記。

好了，時間不多了，請上菜，上酒，上我們共同的天心與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