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兔子愛麗絲
一位女友跟我講了她前段時間經歷的一場年度內心大戲,是關于要不要生孩子的。她有個談了四年的男朋友,比她小五歲,還在國外讀書。她本來打算陪父母過了年就飛去跟男友團聚,沒想到卻被疫情困在了家里。從那一天起,“早點要孩子”就成了她家的單曲循環。催生的主力軍是她媽媽,每天早午晚飯時,都要軟硬兼施對她實施各種洗腦。
“女人本來就老得快,再加上他還比你小,你不趕快生個孩子把他拴住,等你人老珠黃了,人家也嫌棄你了,你到哪兒哭去?”“有什么工作是非你不可的?我當年不也是因為有了你就放棄了工作嗎?你覺得我活得沒價值?”“我就問你,你不要小孩,等你老了誰管你?”以及最后的撒手锏:“我說這些還不都是為你好嗎??。俊?/p>
那聲“啊”整日環繞在她耳邊,仿佛一個她永遠攻不下來的山頭。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頭一次做了噩夢,在夢里,她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孤家寡人地躺在漏水的房子里,廚房里只有一個饅頭?!耙痪蜕鷤€小孩吧。”她跟男朋友通電話的時候把這個夢講給他聽,他在電話那頭樂不可支:“你孤家寡人?你沒飯吃?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可能,只有你不可能。你是我認識的生命力最旺盛的人,才不會把自己弄得那么慘?!?/p>
你不是這樣的人。她說,她是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媽媽說的聽上去都對,但她就是覺得很煩的原因。她男朋友很愛她,她的工作干得很好,她有經營得很好的生活圈,是個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人。可在她媽媽眼里,她作為個體的獨特性是不存在的。她不過是無數女人中的一個,工作無聊前途灰暗,要靠孩子才能維系男人的青睞,要靠血緣才能擺脫孤獨終老的命運。她愛她,卻要先貶低她;她為了她好給出的建議,卻要先抹殺她的價值。
日本作家上野千鶴子在《厭女》一書中寫道:“母親的不如意,與自己無法改變現狀的無力感混為一體。她一邊詛咒自己的人生,一邊又將同樣的人生強加給女兒,引來女兒的憎惡。”厭女并不僅僅是字面上“討厭女人”的意思。對女人而言,它是女人對自我的厭惡。這種無助感經過投射,又被千百倍地放大到了同性身上。而來自同性之間的惡意,才是大多數傷害的來源。
我認識一個做美妝博主的女孩,她說她常常在微博留言中被網友罵成篩子。她告訴我,最讓她覺得難過的其實并不是罵她這個行為本身,而是當她點進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時,發現至少有70%都來自女性用戶。她們說出來的那些話,也正是她們反對的“父權”和“男性審美”,她們一邊掙扎,一邊把同樣的繩索套在自己的同伴身上。這也是目睹女性相輕最讓人難過的原因。
法國作家波伏娃說:“女人的不幸在于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已經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钡耸翘焐蛻?,就笨,就好騙的嗎?身為女性最大的悲劇之一,就是幾乎所有的誘惑都是以保護為名,且來自你身邊最親密的人。媽媽告訴你“女孩要有點女孩的樣子”;姐姐跟你說“要留長發,用香水,涂口紅,才會有男生追求”;閨蜜說“你該減肥了,男生都喜歡白瘦幼”;已婚的朋友勸你“嫁個有錢人,能少努力好多年”。
如同上野千鶴子寫的那段話:這個社會對女人的歧視是從詞匯的定義上就開始的,例如“太強悍的女人不是女人”“丑女不是女人”等。而女人一旦接受了男性規范化的定義,她就會放大自己不那么“女人”的地方,于是對自己產生嫌棄。她們又把這種嫌棄投射給了自己的同伴,這就是“厭女社會”的根源。
沒有孤零零的自由,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獨善其身。女性真正能獲得自由的時刻,就是每個人不再厭惡自己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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