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新事

閔凡利

胡老漢

胡老漢一笑起來，滄桑的臉就像歲月開出的花。

胡老漢一大把年紀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風了，雨了，苦了，憂了，所有這些都蘊在了這花里。這花就有了內容，就像陳年的老窖，很渾實、很醇厚、很耐嚼。

胡老漢抽了口煙，想想過去，跟在眼前似的。光腚時的樂，入洞房時的羞，添子時的喜，當公爹時的板，一一呈現出來。他就想到老輩人常說的話：人是苦蟲，到世上就是來受罪的。這話前幾年他琢磨著真對，說到家了。想想自己所經歷的事，戰亂了，挨餓了，出的苦力，流的黑汗，哪一樣不是苦，不是像牛一樣在不停地蹬拉？即使那樣拼死拼活地干，可飽飯吃不上幾口，新衣穿不上一件，今年窮，明年還是窮，年年一個樣，奶奶的，白過了！從哪年開始呢，想起來了，是1978還是1979啊，反正那年開了三中全會，生產隊里把地分了把什么都分了，家里開始變樣了，一年一個樣：先把草屋換成了磚瓦屋。搬進新屋的那天，他還清楚地記得，那磚房真寬敞，真明亮。奶奶的，以前村里的地主老汪住的房子也沒這房子亮堂，你看這窗子多大，這玻璃多透明，就跟什么也沒裝的一樣，現在的人真能，奶奶的。胡老漢知道自己一高興就說奶奶的，口頭語，說一輩子了。他就覺得自己這樣不好，遇到晚輩說奶奶的，人家可原諒，不跟你一般見識;可遇到平輩，人家還不煩死！這毛病不好，不文明，得改！胡老漢就暗暗下決心，奶奶的，改。

從住上了新房的那天起，胡老漢就覺得自己像地主一樣，以前地主老汪才住這樣的房子呢，今天我也住上了，看來我也成了地主。以前受的那些苦，值！胡老漢想，你看這屋，鐵殼似的，住個十輩子八輩子，絕對住不倒，真的，以前他住的土墻的草屋，不是他爺爺交給他父親、父親又交給他的嗎？住了好幾輩子，活了好幾代人。這渾青的瓦屋住個百八十年，絕不成問題的。誰知，沒幾年，瓦屋不跟形勢了，村里人人都蓋了樓房，奶奶的，樓房是你們住的嗎？從前七品以上的官才配住樓。柱子也沉不住氣了，有了兩個錢，燒得睡不著覺，就把住了沒幾年的瓦屋拆了。拆得真可惜，他心疼了好幾天。柱子這幾年搞養殖，養山羊，一兩百只地養，一年落個三五萬，像從鍋底里掏芋頭。柱子說蓋就蓋，從城里請的建筑隊，半個多月就起來了。哎，聽柱子說叫將軍樓。他娘的只當了幾天兵，就住將軍樓，燒包死他了！

說起來，這樓比屋好多了也方便了，不說別的，就說曬糧食，以前把麥用鐮割了，再用打麥機打，然后在場里曬，可現在，用收割機把麥收了直接運樓頂上曬，從收到入倉不落地，不沾一點土。不像以前，土里拌雨里淋的。還有現在的麥子粒粒都飽滿，個個像子彈。黃澄澄沉甸甸，面也出奇得白，像雪似的。不像以前的麥子，瘦得像麻雀舌頭，打面凈出糠。

想想過去，再看現在，日子過的真似神仙，以前做夢不敢想的，現在都輕巧地辦到了。就說看戲吧，過去一年到頭除了過年那兩天能看上，還得跑上十里八里去鎮上戲園子里看。現在好，柱子買了大彩電、安了寬帶，上了網。把戲園子、電影院都搬家來了！想看京劇看京劇，想聽梆子聽梆子。奶奶的，真過癮！

這幾年更好了，市里經常給我們老百姓送戲下鄉，我們市里的柳琴劇團啊，一年都來村里演兩場。哎呀，這個拉魂腔啊，我越聽越愛聽，我胡福啊，就好這一口！

哎，這叫什么來著？以前說的共產主義社會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自來水管大喇叭。現在，做飯煤也不燒了，更別說柴禾了，都漚肥了。現在燒的叫天然氣，一小罐能用兩三個月，想什么時候用就什么時候用;還有洗衣服，再多的衣服放進個箱子里，只一會就洗完了，你說人咋這么能呢？這么個能法還了得？柱子這小子還不滿足，說咱這算什么，存款還不到七位數呢！還沒有小車呢！這小子有野心呢！

這時，村里的大喇叭傳來了通知：“村里兄弟爺們注意了，縣里的文化下鄉又來了，這次是送戲下鄉，來咱們村，這次是來唱大戲的，這次唱的是現代柳琴大戲《八姐傳奇》，想聽戲的村民快點來大隊部啊！”

大隊部就是村委會院內。胡老漢一聽，好，我正饞拉魂腔呢，正想開開電視看戲曲頻道呢，沒想到來送戲下鄉的來了，好，去看看！對了，喊著我的老弟兄們，聽大戲去！

想到這，胡老漢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里面放上柱子給他買的那個都是尖尖的茶葉，走出了家門。

胡老漢哼著“大街上走來我陳士鐸，趕會趕了三天多……”，向村委會走去……

對了，米嫂最愛聽拉魂腔了，我喊著她一塊去！

米 ?嫂

誰啊？是他胡叔啊！

干啥去？聽戲去！剛才村里大廣播上的通知我聽到了，你沒看我手上，我在忙著活呢！

接哪兒的活？我告訴你他胡叔，這次接的是咱們市里外貿上的活。說是出口創匯，去掙外國人的錢。

他胡叔啊，你說說，咱們這個用麥秸、棒子皮編的東西，在外國人眼里就是寶貝，就真那么值錢？

我知道，咱村里草編合作社里的王主任也給我們說了，說咱們草編啊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咱們麥秸編出的東西綠色環保，還是什么原生態的民俗生活用品，這些話俺不懂，但俺知道，用咱們麥草編的煎餅囤子放煎餅和饅頭，放多少天都不帶長毛發霉的。還有啊，咱們用麥草、棒子皮編的這些饅頭囤子啊，這些沙發茶幾啊，不用漆不用什么，這些盆盆筐筐啊，真的是好看，可咱的原料滿地是，都是咱們地里收完糧食的下腳料，不值錢的！

就說這麥草吧，就是麥秸稈子;這棒子皮呢，就是玉米的包衣;這些東西，以前都是燒鍋的料。現在啊，都成了我們掙錢的寶貝疙瘩。

王主任昨天跟我說，這次的貨要得急，說是日本定的貨，他們喜歡得很。他們出的價錢不低。王主任說了，這批貨越快越好！我還得多找幾個人！

對了，他胡叔，我正想去跟你說呢，讓你過來一起編。你以前不是也編過嗎？我記得，你的活路可漂亮了！什么，多少年不干了，手生了？都忘了？咋能都忘了呢，學到手里的東西，記一輩子呢，咋會忘了呢！

不然，你試試。你試一下，來來來，你坐下。戲有什么聽頭，電視里那個戲曲頻道，天天演大戲，還都是名人演的，想看什么有什么！

我知道這次來唱的是拉魂腔。什么？我知道柳琴戲就是拉魂腔，柳琴戲和拉魂腔是一回事。拉魂腔是俗名，柳琴戲是學名，就跟名字一樣，你的小名叫狗蛋，大名叫胡福。我的小名叫春妮，大名叫李春花一樣。都是一個意思。都是這個人。

我和你一樣，最喜歡看拉魂腔了，可看戲，能給咱掙錢不？看戲是消遣，咱們現在做草編這才是正事。你看，咱們編了還有錢，是給咱錢。并且啊，王主任說了，我們草編這個技藝啊，編好了，做好傳承，我們是在做事業！

哎呀，他胡叔，你的活還和以前一樣，還是編得那么利索，你看看，你擰的麥秸繩，多勻溜;你盤的活，多工整，哎呀，你的活路一點也沒丟，還是和以前一樣好。

他胡叔啊，你聽我說，你也別天天享受生活了，人越享受越懶，身體越容易出毛病。你來我這兒，咱們一起干吧！對了，我再把強子媽也喊過來，咱們幾個一塊干，一塊掙錢！

還有呢，我正想給你說這事呢，你和強子他媽這么久了，柱子媽走了有八年了吧？強子他爸出車禍也快十年了吧？你們該盡的情分都盡了，兩個早走的人也都會理解，你們都是七十左右的人了，我看，不行你們搬一塊過吧！

什么，不行？是不是怕人家說？誰說啊？那不是吃飽沒事撐得嗎？現在什么社會了？你怎么還是這個老思想？柱子給我說過幾次了，讓我勸勸你，別那么老腦筋。你兒子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他們一忙起來，不一定能顧上你，你如果要是有個伴在身邊，他們在外也能安心干事業！不用整天為你提心吊膽。你看看，小孩子們多懂事，你就給孩子們省點心吧！

我知道，你和妹子感情好，你這個人呢，心里只能容一個人。可是，你現在七十多了，俗話說，人過七十古來稀，咱這是趕上了好時代，都才活到這么大，這么健康。說起來。我比你大兩歲，你七十二，我七十四了。強子媽年輕，比你小五歲吧，六十七。我怎么知道得這么詳細？我以前給強子媽論過，我比她大七歲。你要是和強子媽在一起了，你們就能互相照顧，老了，身邊就得有個人，強子媽人善心眼好，又會照顧人，你和她在一起了，又有洗衣服又有做飯的，你就不用這么辛苦了。一想到你自己洗衣服，自己饑一頓飽一頓的，我就為你擔心，就心里難受。

哎，好了，不說這些了，強子媽昨晚給我說，她今天吃過早飯就過來。就來編活，到她來的時候，你主動點，別個悶葫蘆樣！

你看看，念叨誰誰到，你看，強子媽這不來了！

強子媽

對不起，對不起嫂子，我來晚了。哎呀，胡哥在啊！

我的臉紅了，沒有沒有，走路走急的。

嫂子啊，我得告訴你我為什么來晚了，我又去給你找了幾個人。我想了，王主任給咱安排的這個外貿活，時間緊任務重，我就想，咱們這批活一定要干得漂漂亮亮的。咱們村是草編專業村，這個在咱這片誰不知道？但咱村誰的活好誰的活差，他們就不知道了。這個呢咱們最清楚。以前咱村里搞草編比賽時，那時我是評委，你忘了？那個時候，你也是評委，咱們村的老支書是主評委。咱們村那次草編大賽，當時咱兩個因為編的好，被老支書選為了評委。那次根據活路評了十個草編能手，有秀妮的娘，牛子的娘，有老虎家里的，破瓢家里的，還有老牛大叔。清明兄弟，還有誰呢？

還是嫂子你的記性好，對了，還有先生哥，花大姐妹妹，還有兩個是已經成仙的老白嫂子和谷坊的娘。

嫂子，秀妮的娘、牛子的娘、老虎家里的、破瓢家里的，還有老牛大叔、清明兄弟我都跟他們說了，他們說，支持你，一會兒吃過早飯都過來，戲不看了，過來幫你趕活。說這是咱們村里的出口活，一定會拿出全部精力，編好編精彩，不能讓外國人挑出咱們一丁點的不好來！

什么？先生哥我也說了，他現在在咱村剛開設的孔子學堂里給孩子們講課呢！孩子們這不是放假了嗎，先生哥就利用這個時間給孩子們講《論語》，講什么傳統文化。先生哥那一肚子的學問，給孩子們講課，那可是小菜一碟。

嫂子，你沒想到吧，人多力量大，你昨晚給我一說，我就想了，光靠你我兩個人，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覺地編，我們一天一人才編幾個？我們村雖然成立了草編合作社，但大家編得都是大路貨，那樣的貨要是往外拿，去外國銷售有點丟咱們草編村的臉。我想了，咱們就應該把咱們村編得最好的，活路最棒的這幾個人攏起來，成立個草編精品組。我們這些人呢，不光要編出好活路，還要帶出好徒弟來！

怎么樣，和你想到一塊去了！好，下一步，咱們村的草編就要慢慢地從粗編要走向精編、細編。強子常跟我說：咱們生活進步了，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要吃飽，現在是要吃好;以前住的房子能遮風擋雨就行，現在是要體面舒服美觀地住著。就說咱們的這個草編吧，以前咱們就是當作一個日常家什用，現在呢，我們把這個日常家什呢不光編好，還要編成藝術品。

什么，這些話是我想的嗎？這些話是強子給我說的。強子現在干得不錯，他在鄰縣集約流轉了一些丘陵土地，搞起了櫻桃大棚。他們大棚里的櫻桃啊，過年時上市，一個就像小蘋果一樣。對對對，我過年時給你的櫻桃就是強子他們大棚里的產品，過年時一斤賣一百五六十塊。都賣給上海北京廣州這些大城市了。下一步強子還想跟咱們村合作，想在咱們村搞觀光農業呢！

強子的眼光高，這么跟我一說啊，我心里就開了。咱們這些老手藝老玩意，下一步，只要我們用心做，一定會成為咱們村的一個閃光點呢！

什么，我看到胡大哥了，光顧著跟你說話了，我還沒顧得上跟胡大哥說話呢！

哎呀，胡大哥的活真細致，擰得草繩真勻溜，還是當年活路，好！

米嫂，你別開我的玩笑了，胡大哥啊，我知道，人不光熱心，還是有情有意的人！

米嫂，你快別說了，胡大哥這個人啊，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心里裝著誰！

我沒臉紅，我真的沒臉紅。你看，米嫂。秀妮娘和老虎家里的她們都來了，你再看看她們幾個后面，那不是先生哥嗎？哎，先生哥怎么帶著學堂里的孩子們來了？

先生哥

米嫂，強子的媽，還有胡福兄弟，我帶著學堂里的孩子們來，你們吃驚了吧？

我不是在孔子學堂教孩子讀經嗎？是的，我是在學堂給孩子講經。但我也知道，孔子教授他的三千弟子時不都是在杏壇下光空講，還要帶著他的弟子到處游學。我現在雖然在咱們村孔子學堂給孩子們講授四書五經，講授國學。但我想，我還要像孔子一樣，要到生活中給孩子講授。這樣才不是讓孩子們紙上談兵，才會讓孩子們身臨其境，孩子們才會記得深，記得牢，才不會囫圇吞棗。比如說我教這個草編吧，怎么編，怎么打底子，怎么擰草繩，怎么去盤繩，怎么藏草頭，我如果不現場做給他們看，他們絕對不會明白，也許他們知道的就是用麥草擰成繩就把一些草編器具編出來了，實際上編織的一些基礎和技巧他們都不明了。我現在編著給他們看，讓他們看看編的過程。這樣，孩子們就知道了草編是怎么一回事了。

米嫂，草編是咱們前人傳下來的一門手藝，現在已被咱們市里列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我們這些老人啊，不光有保護的責任，我們還有傳承的義務。因為草編技術，咱們村在咱們鎮那是響當當的專業村，是有草編鄉之名的村子。

孔子學堂是教孩子們學習傳統文化的，說起來，咱們這個草編也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這些也應該教授給孩子們。不一定讓他們每一個人都編的多么精，但有一樣，要讓他們知道草編是怎么回事，怎么編。下一步呢，我還想帶著孩子們到田里地里，讓孩子們認識一下我們地里、田溝里長著的中藥草，像什么薄荷、枸杞、益母草、蒼耳、半夏、王不留等等，這個中藥草啊，可是咱們國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那可都是寶啊，以前沒有西醫的時候，我們的先人治病不是都靠中藥嗎！

你看看，我光給你們說這些廢話了，孩子們，你們看到了嗎，在座的這些老人，可都是咱們村在草編技藝上最棒的師傅，你們一定要仔細地看她們怎么編，要專心地學啊！

米嫂，我這么做，你覺得呢？你舉雙手歡迎！好，那我就謝謝你和在座的各位了！

同學們，孔子曰：學而時習之，對，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對，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對對，不亦君子乎？ 同學們，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是什么啊？對，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好，好！……

米 ?嫂

孩子們的這個讀書聲太好聽了，我好久沒有聽到過了。

今天真沒想到啊，會來這么多的人，昨天下午王主任給我安排活時，我還有點擔心呢，心里還有些拿不準，回來我就跟強子媽說了，強子媽有信心，說這個事不是個事，人我給你召集。沒想到，村里原來的草編高手們都過來了。我們這八個人，一人一天不多，干五件吧，這一天就出四十件活，一千件活，也就是二十多天。還是人多力量大啊！

今天咱們村里來送戲下鄉的，各位姊妹娘們，兄弟爺們也都撈不著看了！什么，看戲不要緊，完成這個活要緊，是啊，多謝你們啊！

先生兄弟啊，你能把孩子們領來學習我們草編，這樣太好啊！前段時間我還在想，咱們村雖然是草編村，但咱們的孩子一考上大學就出去工作了，能蹦能跳的都出去打工掙錢去了，現在年輕的誰還學這個過時的玩意？你能把孩子們帶過來，讓他們從娃娃學起，真的太謝謝你了！你是有心人啊！

胡福兄弟，你喝口茶吧，你看看，你從來到這兒就沒說一句話，沒喝一口水，就一直悶頭編，你是越編越好，越編越精致。你啊，只要干起活來，就什么都忘了。

一上午就是快，你看，說著拉著就過去了，大家先回家吃飯，下午再繼續來編。

哎，害的大家沒能看上來到家門口的戲，這批活編完了，我自己出錢把劇團請到咱們大門口的文化廣場上來演一場。

胡福兄弟，你看大家都走了，上午飯你在哪兒吃？你別回家了，就在我這兒吃吧！咱也好說說心里話。

哎，兄弟啊，我知道你的心思，這么多年了，我又不瞎又不傻，你對我的好，我心里都明鏡似的。我知道我自己，我歲數比你大，身體也不好，我就想給你找一個年輕的，能照顧你的。我今年都七十四了，過去老俗語，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之所以現在身體還這么好，這都是托新社會的福，托改革開放的福。說起來，我也是個熟透的瓜，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落蒂了，就走了，我要是走了，那不就坑了你了嗎？

你對我的情意，一筆一筆，我都在心里記著呢！咱們當時沒能成夫妻，誰都不怨，怨時代。我知道，你也沒抱怨過，你對柱子娘很好。你這個人我知道，品行好，容易滿足。咱們就是老百姓，有吃有喝我們就滿足。以前我們家的狀況不是多好，小孩子多，你米哥又有病，不能干重活，我家里的一些活都是你幫著干。再累再臟，你從沒說過一個不字。不然，你米哥臨死的時候對我說，說他死之后，我要是愿意跟你過，就跟你過吧，你是一個好人！

哎，我以前答應過你米哥，我說我跟了你，我就是你的人，我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那天你米哥臨咽氣時我對他說：你放心吧，這輩子，我只嫁你一個男人！

我這人就是老思想，我說個話要砸個坑。特別是當著你要死的米哥說的。我這人就是不能見別人給我一個好，你米哥跟我說了，并且說的是那么誠懇，他那樣對我，是真的對我好，你想想，我能因為欠你的，就虧了你米哥嗎？

我不能啊！所以我就想撮合你和強子媽。強子媽是個好女人，她熱心，心善，對誰都好，干起活來干凈利索，最主要的，她年輕，她比你小五歲，等到你老得不能動了，她還能伺候了你。

胡福兄弟，實話給你說，我心里最掛牽的就是你，我時常在想，你馬上就老了，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在身邊，你有病了能給你端個藥，你孤單的時候跟你說個話，這樣的話，我就能對得起我的良心了！

胡老漢

米嫂啊，我知道你的心，你雖然不說話，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喜歡你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兩人啊是有情無分，我對你怎么樣，你對我怎么樣，咱們心里都有數。我很感謝米哥。米哥是個好人。米哥臨死前你知道他怎么對我說的嗎？這個話我一直藏心里沒有給你說。米哥說：兄弟，為哥這個家，你受累了。兄弟，聽哥的話，我走之后，以后，你就不要再進這個家了。我在的時候，你來，沒人說，我不在了。你來，別人肯說閑話！我知道你和你嫂子都是干凈的，可外人不這樣認為啊！再說了，你嫂子和孩子們都還要活呢！米哥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所以米哥走了后有幾年我沒到你家里去，你有幾次在地里干活時問怎么了，我說沒怎么。你以為你得罪我了，我跟你說不是，可你不信。我想，你不信就不信吧，以后你會明白的。

米嫂啊，我這個人可能話少，但我心里知道誰對我好。之前，我心里只有你，后來你成了米嫂，我后來和柱子媽成親了，我答應柱子媽，我會對她好一輩子。可是我還是管不住自己，心里頭還是有你。我那個時候幫你家，當然一是因為我和米哥不錯，但主要的還是因為你。

哎，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都是為我好。關于你給我撮合強子媽的事，你就不要費心了，我知道強子媽是個好女人，對我也很有意思。可是她不是我喜歡的人。

我活到這么大，心里就裝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柱子娘，一個是你。雖然這么多年，我和你只手拉過手一次。但我知足了。一輩子，能有人在心里念著我，想著我，我值了！

米嫂啊，到這個年齡，我什么也都看透了，難道因為喜歡，就走到一塊去嗎？我看未必。有時，我想，活著，只要心里有念想，只要快樂，比什么都重要！

我每天都樂滋滋的，因為什么啊？你難道不明白嗎？咱們過上了這么好的日子，難道不值得高興嗎？咱們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業，都有自己和美家庭，難道不值得高興？最主要的是，你每天都過得這么開心，我難道不值得高興？你看看，咱身邊的這些兄弟爺們，姊妹娘們，她們都過得這么充實，我咋能不高興呢！

你說的這個草編精品組，我支持你！咱們一定要辦好，下一步啊，我們的草編不光走進日本，我們還要走進韓國，還有美國、英國，還有非洲、歐洲和美洲！

到那個時候，米嫂，你說，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景象啊？

嗯，我知道，那一定一定是一個很美好的景象！

米嫂，我說了你別激動，咱們只要這樣干，那個景象啊，馬上就會來臨了！

編輯手記：

金秋十月，是我們偉大祖國的生日。

而2020年卻是無比艱難的一年，年初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讓我們看到了全國人民的眾志成城，舉國同抗疫的那些畫面仍歷歷在目。 2020年也是脫貧攻堅決戰決勝之年，重重壓力之下，我們“逾越了冬天，抵達到春天”。本期兩篇小說致敬于2020年的共同抗疫和脫貧攻堅，讓我們在小說中重溫溫暖的瞬間，擁抱美好的明天。

《柳枝已經很長了》從一個老人的荒誕行為開始，結束于一盒溫暖動人的粽子。小說設置了“懸念”，老人古怪行為背后的原因，“武漢有什么”以及長長的柳條對老人意味著什么，在小說的敘述下慢慢揭開。“小娥”是誰并不重要，在家國大義的背景下，千千萬萬的“小娥”離開了需要關照的親人，迎難而上，在最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小說呈現了這段特殊時期的背后故事。《鄉村新事》以對話的形式，行云流水的歌頌，刻畫了農村老年人現在的幸福生活，展現了脫貧攻堅奮斗中農村新產業的勃勃生機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偉大時代的奮進中，一曲曲勤勞、勇敢的歡歌在唱響，一張張滿是幸福的笑顏在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