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疼痛：超兩億人的難言之苦

腰椎間盤突出給賈茹帶來的變化是長遠的：她從此要避免生活中一切需要彎腰的動作，哪怕只是撿掉在地上的東西，也必須采用一個特定姿勢——直著腰屈膝下蹲。有了腰病以后，也不能從事劇烈運動，其中就包括她最喜歡的過山車。

2015年，中國腰椎病患者已突破2億人，腰椎間盤突出癥患者占全國總人數的15.2%，發病率僅次于感冒。疼痛，幾乎是腰椎間盤突出的唯一癥狀。按現代疼痛醫學的定義，持續1個月以上的疼痛即為慢性疼痛。2018年世界衛生組織發布的《國際疾病分類》中，慢性疼痛被賦予新的疾病編碼，成為了一種獨立疾病。

“好痛”與“壞痛”

2017年全球疼痛指數報告統計顯示，91%的中國人經歷過身體疼痛，34%的人每周都會經歷身體疼痛，其中最常見的是頸部、肩膀和腰背部。據《中國居民慢性腰背痛流行病學調查》顯示，慢性疼痛患病率為31.54%。

腰疼這個“小毛病”已經伴隨賈茹四五年了，但她一直沒有重視，直到被確診為腰椎間盤突出。

腰椎間盤突出給賈茹帶來的變化是長遠的：她從此要避免生活中一切需要彎腰的動作，哪怕只是撿掉在地上的東西，也必須采用一個特定姿勢——直著腰屈膝下蹲。有了腰病以后，也不能從事劇烈運動，其中就包括她最喜歡的過山車。

據統計，80%至95%的腰椎間盤突出癥患者伴有放射性疼痛。這種疼痛往往從臀部開始，逐漸放射到大腿后外側、小腿外側甚至是足背、足底和腳趾。嚴重的患者在咳嗽、打噴嚏或上廁所時，腹內壓增高，下肢疼痛還會加重，像過電一樣，比腰部疼痛來得更猛。

“疼痛是人體發出的警告信號。”中日友好醫院疼痛科主任樊碧發解釋說，當身體受到損傷或疾病侵害時，會發出疼痛的訊號。如感冒時頭會痛，這種疼一般來得急，通常比較劇烈，提醒人們盡快看病或避開危險，被樊碧發稱為“好痛”。但當某一部位疼痛持續一個月以上，因其持續時間長，嚴重影響身心健康，樊碧發將這類疼痛稱為“壞痛”，以神經痛居多，如糖尿病周圍神經痛、三叉神經痛、舌咽神經痛等。對于“壞痛”，患者往往忽視，總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直到頻繁發作或忍不住才去醫院。

成人慢性疼痛患病率高與人口老齡化密不可分。“疼痛門診九成以上的患者是老年人。”中日友好醫院疼痛科副主任醫師楊陽說。

確診過程漫長

慢性疼痛治療不及時的一個現實困難是求治無門。以纖維肌痛為例，有研究表明，中國纖維肌痛患者平均看過3.7名醫生，有的患者甚至耗時10年才確診。疼痛科成了疼痛患者走投無路的最后選擇。

如今，一些看似常見的疼痛也在臨床中找到了新的病因。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疼痛科主任倪家驤遇到過一個痛經患者，婦科查不出病因，把子宮、卵巢切除后還是腹痛，不是泌尿問題，也沒有腫瘤，最后找到疼痛科，才查出是“非典型”的腰椎間盤前突導致的。

最讓疼痛科醫生“頭疼”的就是遇到“哪兒都疼”的患者。倪家驤的門診室外桌子上放了一摞A4紙，指導患者如何講述病情，甚至細心地標出五項主要表達內容：疼痛部位、疼痛性質（酸脹、針刺）、加重或緩解原因、治療過程、身體狀況。

“疼痛科也不是什么痛都能治、都能管，但這里可以起到分診的作用。”倪家驤舉例說，他也曾接到一個三叉神經痛患者，做了顱底核磁共振檢查后，懷疑腦內長了腫瘤，隨后請院內神經外科醫生會診，確診是腫瘤后轉到神經外科做后續治療。

對急性疼痛來說，最快的鎮痛方法就是藥物，但在治療慢性疼痛方面，這卻不是長久之計，因為藥會產生耐藥性、依賴性等問題。

“在國內，疼痛沒有得到足夠重視。在藥物之外，還要有正確的診斷和治療，包括微創、針灸等技法以及心理治療。”美國斯坦福大學附屬醫院疼痛中心助理教授李剛說。

近八成疼痛病人伴有心理問題

今年7月，國際疼痛研究協會（IASP）更新了疼痛定義。新的疼痛定義為：與實際或潛在組織損傷相關，或類似的令人不快的感覺和情感體驗。IASP還對新定義進行六項注釋擴展，第一項就是“疼痛始終是個人體驗，這一體驗會受到生物學、心理學以及社會因素不同程度影響”。也可以說，疼痛是一種心理活動。

“近八成疼痛病人伴有功能性原因，也就是心理問題。”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閔寶權說。他曾粗略統計過400多名門診患者的疼痛原因，心理原因占主導的超過一半，還有接近30%的患者伴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問題。

閔寶權10年前曾接診過一個年輕媽媽，被丈夫用輪椅推著進了診室，一直喊疼。奇怪的是，這個患者免疫方面的指標全都正常，也沒有腫瘤或缺血性肢體疼痛。

閔寶權把患者丈夫請出診室，通過角色扮演深入溝通，發現患者和孩子長期受公婆欺負，而丈夫態度冷漠，負面情緒積壓引起她的心理變化，從而引發功能性疼痛。當天在診室哭訴后，患者身上的疼痛就緩解了。不過，他也強調，對于疼痛，首先還是要排除器質性原因。

從2008年開始，閔寶權籌建了心理咨詢團隊，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問診流程。他會先詢問3至5分鐘病史，排除患者疼痛的器質性原因，再讓心理咨詢師領著患者到醫院外面的咨詢室，義務訪談半個小時。閔寶權會和咨詢師一起討論可能的功能性原因，例如成長、學業、工作或感情經歷，再將患者請進診室進行治療。

“一半靠醫生，一半靠自己”

“與很多疾病都能治愈不同，慢性疼痛治療理念主要是管理、控制，以不影響日常生活和工作為目的。”樊碧發說。

慢性疼痛的治療，“一半靠醫生，一半靠自己”。因工作需要，賈茹經常出差，有時飛十幾個小時的國際長途旅行。她盡量選擇靠過道的座位，在不影響別人休息的情況下時常站起來活動。每次出差，她都會帶上各種治療腰痛的膏藥，但有一些情況是她無法掌控的，如果酒店的床墊太軟、洗手臺水池太低，都會給腰帶來負擔。

現在，賈茹的“問題”腰椎間盤已經從1個發展成3個。聽從醫囑，她會有意識地保持“小學生坐姿”，但身體重心會不自覺地偏向右側。為了在新的平衡中找到舒服的姿勢，她會下意識地蹺起二郎腿，這個動作又時刻提醒她，“你可是一個腰椎間盤突出患者，不能這樣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