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梅 劉志雅
(1 廣東金融學院公共管理學院應用心理研究所,廣州 510521)(2 華南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心理應用研究中心,廣州 510631)
時間定價(putting a price on time)是指將價格賦予時間之上,用金錢來衡量時間的價值(DeVoe &House, 2012)。Soman(2001)的研究發現,當人們賦予時間經濟價值時,時間的沉沒成本會變得像金錢的沉沒成本一樣顯著,導致人們像對待金錢一樣對待時間。Evans,Kunda和Barley(2004)通過一項人口學調查發現,某類技術人員如信息技術專家、軟件開發師等是以小時工資制向公司出售自己的技術和服務的。為提高效率、凸顯時間的經濟價值,越來越多的企業采用時間計費方式來支付員工勞動報酬(Kaveny, 2001),如律師、會計師、醫生等職業(DeVoe & Pfeffer,2010),還有項目管理、軟件開發等部門都傾向于采用計時方式付酬(徐選華, 陳曉虹, 2008; 周蕾,2008)。如果“時間就是金錢”,那么以金錢來衡量時間會給個體的行為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呢?Liu和Aaker(2008)檢驗了金錢和時間啟動對個體慈善捐款行為的影響,結果表明啟動了時間概念的個體捐款數較多。
DeVoe和Pfeffer(2010)發現時間定價會降低個體參加志愿活動的意愿和行為。他們還發現,從金錢的角度考慮時間時,由于時間的經濟價值凸顯,會由此產生時間壓力感(DeVoe & Pfeffer,2011)。Darley和Batson(1973)的研究則表明,時間壓力對親社會行為有影響,當時間緊迫的時候人們較少作出利他行為。這一現象可以用經濟效用心理定勢(economic utility mindsets)來解釋,經濟效用心理定勢是指以經濟效用最大化為目標的心理定勢。個體在這種心理定勢作用下會更關注事物或行為的經濟實用性(李繼波, 黃希庭, 2014)。對個體而言,存在著高經濟效用的活動(如工作、培訓、學習)和低經濟效用的活動(如休閑娛樂活動和志愿者活動)(鐘博維, 高友明, 鐘毅平, 2011)。因此,個體在低經濟效用活動上分配時間的長短可以作為衡量經濟效用心理定勢的指標。
利他行為(altruistic behavior)是指自愿幫助他人而不期望得到回報的行為(劉曉敏, 2000)。社會心理研究表明,利他行為受場景(如責任分散、時間壓力等)、助人者(如認知、移情、共情)及被助者的特點(如相貌)的影響。也有大量研究表明,利他行為受自我概念(王振其, 程斌,2000)、心境(Carlson, Charlin, & Miller, 1988)等因素影響。時間定價可能通過經濟效用心理定勢影響不同的親社會行為。研究表明,時間定價下被試更不愿意參與志愿活動,以小時工資方式計薪的時間定價被試表現出較少的活動愿意,且投入的時間更短(DeVoe & Pfeffer, 2010)。李繼波和黃希庭(2014)的研究進一步表明,時間定價還降低了時間利他和金錢利他。綜上,時間定價可能與個體對時間的主觀認知有關,即“主觀時間感”。
“主觀時間感”主要是指個體對時間的運動速度和間斷的感知。其中對速度的感知稱為“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感”(姜宏, 2012),是指個體對時間的流逝速度的獨特感受,其具體表現為,時間有時讓人感覺流逝得很慢,有時則流逝得很快。Conrad,Couper,Tourangeau和Peytchev(2010)研究發現,當任務完成的進度提示遠快于實際進度時(即時間飛逝),被試會感覺到更愉快,完成任務的速度也更快;當進度提示比實際時間偏慢時(即時間減緩),被試的愉悅度下降,任務的完成率也隨之下降。Sackett,Meyvis,Nelson,Converse和Sackett(2010)的研究也表明,與“時間減緩”條件相比,“時間飛逝”條件下的被試會覺得實驗更有趣,噪音不那么令人煩躁,好聽的音樂也更加好聽。并且,具有“快樂時間總是那么短暫”觀念的被試,其情緒效價更容易受時間流逝速度的影響(彭春花, 林姝含, 陳有國, 2015)。
綜上所述,前人研究發現時間定價會導致利他行為減少,是因為時間定價啟動了金錢概念,使個體選擇了“經濟效用最大化”(李繼波, 黃希庭, 2014; DeVoe & House, 2012)。然而,如果時間定價啟動的是時間概念而非金錢概念,那么“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感”會不會影響利他行為呢?企業中按時間付酬勞與非按時間付酬勞的個體對時間定價的差異,是否也與個體的“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感”有關呢?這是本研究所探討的問題。根據以往研究的任務范式,時間定價采用每小時的工資數額來量化,主觀時間流逝速度采用主試對被試進行時間提示來實現。在本研究中,主觀時間流逝速度快組的提示時間為實際時間1.2倍,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慢組的提示時間為實際時間的0.5倍組。研究假設,時間定價和主觀時間飛逝條件下,被試的利他行為更少。
通過校園論壇從華南地區高校招募69名在校大學生作為被試。其中9名被試由于身體疲勞或視力問題被排除。有效被試中有40名女生,20名男生,年齡范圍為17~25歲,平均年齡M=21.74歲(SD=1.33歲)。被試年級分布集中于大四(30人),居住地集中于市區和城鎮。隨機分配30人為時間定價組,另30人為非時間定價組。被試被告知實驗時間約30~40分鐘,實驗后獲得10元或者等額的禮物作為報酬。
實驗設計為2×2混合設計。其中,時間定價組為組間因素(時間定價和非定價),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感為組內因素(時間飛逝組和時間緩慢組)。
因變量是利他行為,用被試提供幫助的時間長短(分鐘數)作為其利他意愿的指標。
人事決策任務:人事決策任務改編自DeVoe和Pfeffer(2010)的研究。要求被試根據提供的公司和雇員信息進行人事決策,包括辭退、提前退休或調動三種決策,該決策會以信件的形式發給公司經理和職位變動者。材料包括三個分公司(北京、上海和廣州分公司)的資料,以及每個分公司中各三人的工作情況。其中,時間定價組完成人事決策任務后,還需要根據計費表的費率(0.8元/分鐘),計算花費的時間和需要支付的報酬;非定價組完成人事決策任務后,不進行報酬計費。
利他任務:告知被試已經完成實驗,但還需要幫助主試在計算機屏幕上對圖片進行分類。材料由風景圖片和動物圖片各300張構成。其中,“時間飛逝”組,主試提示的時間為真實時間的1.2倍;在“時間減緩”組,主試提示的時間為真實時間的0.5倍。被試被告知主試報時與實驗任務無關,只需要注意屏幕,完成“圖片篩選”任務。記錄被試提供幫助的時間長短(分鐘數)作為其利他意愿的指標。
由于疲勞、被監控的行為和情緒狀態都可能會影響個體利他行為,實驗進行了疲勞、被監控感和情緒的評定。
采用E-prime編制實驗程序,在多功能實驗室內,聯想i5臺式機,21.5英寸顯示屏,進行集體施測。
被試坐在電腦前,被告知參與一項公司人事認命決策任務,任務大約需要40分鐘。其中,時間定價組被試完成了人事決策后進行時間定價,然后進行利他任務,時間非定價組完成決策后不進行時間定價任務直接進行利他任務。完成人事決策任務后,讓被試做兩個評價:“請評價你現在的疲勞程度”,1~7評分,1表示很累,7表示精神很好;“請評價你此刻的心情”,1~7評分,1表示很差,7表示很好。
人事決策任務后,被試被告知實驗已經完成,但還需要請被試幫個忙,幫助主試在計算機屏幕上進行圖片分類,動物圖按“f”,風景圖按“j”,“時間飛逝”和“時間緩慢”條件順序隨機出現。被試可以自愿選擇退出(按“Shift+Ctrl+Alt”退出),終止圖片篩選任務。最后被試對實驗過程中的被監控感進行1至7分的評價,1表示一點也沒有,7表示有很強的被監控感;并回答下面兩個問題:“本研究的目的是什么?”“您在幫我們篩選圖片時,是否受到了前面估算小時工資率的影響?”
數據采用SPSS20.0軟件進行描述性統計和方差分析。
對被試估算未來一年工作收入后的疲勞程度及情緒程度(心情),分析發現,時間定價組的疲勞程度(M=2.60,SD=1.22)與時間非定價組的疲勞程度(M=2.40,SD=1.13)差異不顯著,t=0.53,p>0.05;時間定價組的心情(M=4.60,SD=1.33)與時間非定價組的心情(M=4.90,SD=1.21)差異不顯著,t=1.43,p>0.05。對被試結束圖片篩選任務的被監控感分析發現,時間定價組的被監控感(M=1.30,SD=0.46)與時間非定價組差異顯著(M=2.20,SD=1.50),t=3.30,p<0.01,時間定價組的被監控感高于時間非定價組的被監控感。
不同實驗條件下,被試在時間飛逝條件與時間緩慢條件下的圖片篩選時間結果見表1。

表1 不同時間條件下圖片篩選時間的平均數和標準差(M±SD)(單位:分鐘)
方差分析結果表明,時間定價主效應顯著,F(1, 58)=16.52,p<0.01,時間定價比非時間定價條件有更短的利他時間;主觀時間流逝主效應顯著,F(1, 58)=6.51,p<0.05,時間飛逝條件比時間緩慢條件有更短的利他時間;兩因素的交互作用顯著,F(1, 58)=10.83,p<0.05;進一步簡單效應檢驗發現,在時間定價條件下,時間飛逝條件比時間緩慢條件有更短的利他時間,F(1, 58)=4.98,p<0.05,在非時間定價條件下,時間飛逝和緩慢條件的利他時間差異不顯著,F(1, 58)=1.94,p>0.05。
研究利他行為的心理因素對建設和諧社會有重大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前人對利他行為的研究,忽略了經濟和生活這兩個重要因素的影響。本研究結果表明,時間定價的主觀感知時間飛逝的條件下,被試利他時間最短,這個結果說明,市場經濟與生活快節奏的感知,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定價),效率就是生命(主觀感知時間飛逝),可能導致個體更少的利他行為。
時間定價組和非定價組結果差異顯著,相對于非時間定價組,時間定價組在“時間飛逝”條件下的圖片篩選時間更短,即被試的利他意愿相對較低,所作出的利他行為時間偏短。時間定價組的被試在“時間飛逝”條件下圖片篩選時間明顯短于非時間定價組,這說明時間定價影響個體利他行為,這個結果與前人的一些相關研究一致(李繼波, 黃希庭, 2014; 辛自強, 竇東徽, 陳超, 2013;Wang, Malhotra, & Murnighan, 2011),支持了DeVoe和Pfeffer(2007, 2010)的時間價值觀理論,即時間計費引發了被試的時間價值觀念,導致利他行為的減少。
交互作用顯著的結果表明,在時間定價的條件下,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感的效應顯著,被試在時間飛逝條件下的圖片篩選時間更短。這說明個體的利他行為是在時間定價和主觀時間飛逝兩個條件結合的情況下才顯著減少的。這一結果啟發了如何在現實生活中提高利他行為意愿。如果淡化時間定價或者減慢主觀時間流逝,即使只實現其中一點,就可能增加個體的利他行為。目前,人們生活在一個快節奏的年代,客觀上可能很難減慢生活的節奏,但如果在社會文化建設中淡化時間的金錢意識,強化精神層面的收獲,就會促進相互幫助的行為。此外,時間流逝還存在著一個主觀的概念,即使時光飛逝,個體也可能感覺時間過得不很快。當個體主觀感知到的時間流速“慢”時,或感覺時間“充裕”時,無論是時間是否定價,都能促進利他行為。
DeVoe和House(2012)研究表明,時間定價削弱了個體對事件的精神享受,使個體更難以從聽音樂、上網沖浪等活動中得到快樂。現實生活中,對某項社會工作付酬后,如對義工付酬,工作者的快樂感就隨之降低了。本研究發現時間定價和主觀時間飛逝結合條件下產生了最少的利他行為,這可能是通過降低被試的快樂體驗產生的。為此,本研究排除了疲勞、被監控行為、情緒狀態等無關因素對結果的影響(DeVoe & Pfeffer,2010)。此外,Pfeffer和DeVoe(2009)研究表明,自身參與程度在時間定價和降低利他意愿之間起到中介作用。自我作為經濟評價者(self as an economic evaluator)是相比其他人,對時間的經濟價值程度體會更高的一部分人。經濟評價者更能意識到時間的經濟價值,因此在做決策時有著更高的經濟評判標準,因此,本研究只考慮了大學生個體在時間定價和主觀時間流逝感的情況下的利他行為,而一些特殊的群體(如職業工作者)的利他行為可能不受這些條件的影響,這可能是未來繼續研究的方向。
個體在“時間就是金錢”的觀念支配之下,是否做出利他行為不僅與時間定價有關,還與主觀時間流逝速度感有關。對時間進行定價,并且主觀時間流逝快速的個體,更不容易做出利他行為;非時間定價的個體在主觀感知時間流逝緩慢情況下,則更可能投入時間做出利他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