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比“錢途”更重要: 留守女孩鐘芳蓉的考古夢

思齊

尊重、陪伴、自由，成就了一個被全國考古圈寵愛的北大女生，也改寫了人們對留守兒童的刻板印象。

最近，一段收拆快遞的視頻爆紅網絡。視頻中，9個近50斤重的包裹擺滿了整張桌子，剛剛被北大考古系錄取的鐘芳蓉，敬畏又小心地一一開箱：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贈送的《早期秦文化系列考古報告之二：清水劉坪》《西戎逸珍：馬家塬戰國墓地出土文物》;湖北省博物館贈送的方勤館長簽名本《曾侯乙》圖錄;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贈送的《黃淮七省考古新發現2011-2017》《考古河南》+定制標尺一套、手鏟一把……好一份“考古豪華大禮包”，簡直就是全網最富歷史底蘊的開箱啊！

鐘芳蓉今年18歲，是湖南省耒陽市的一名留守女孩，以高分考取北大，更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冷門的考古系。在質疑聲中，她依然堅守初心，不改志愿，也因此受到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樊錦詩先生的贊許。

人們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家庭培養出了這樣一個女孩？為什么她能夠健康成長而且如此優秀，打破人們對留守兒童的刻板印象？

快樂就好，感謝父母的尊重

2020年夏天，無疑是鐘芳蓉和家人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

湖南高考成績揭曉那天中午，在廣東省江門市打工的鐘元位接到女兒鐘芳蓉老師打來的電話：“鐘芳蓉以676分的優異成績，榮登湖南省文科第四名的寶座！這個分數上北大、清華沒問題。”鐘元位喜出望外，眼眶瞬間濕潤了。當天晚上，很少喝酒的鐘元位高興地喝了兩瓶啤酒，這也是他的最大酒量。

在他舉杯暢飲的同一時間，鐘芳蓉所在學校的50名老師連夜驅車到她家報喜，鄉親們都聚集在祠堂為鐘芳蓉慶賀，寧靜的小山村在汽車的鳴笛聲和絢麗的煙花聲中沸騰了。有人將這一幕拍下傳到了網上，因為農村留守孩子的身份，鐘芳蓉很快聚焦了無數網友的目光。

因為鐘芳蓉的第一志愿填報北京大學考古學專業，引發了網友熱議。有人說考古專業“太冷門”，農村孩子應該選擇就業前景好、未來能多賺錢的專業，還有人直接說她傻……鐘芳蓉的電話也因此響個不停，無奈之下，她不得不將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

只有家人知道，鐘芳蓉的志愿是她最篤定的選擇。北京大學招生辦老師曾來鐘芳蓉家，對她的志愿報告做咨詢服務，鐘元位當時也在場。“老師主要介紹了北大的情況，但沒提專業選擇的建議，考古專業完全是女兒自己的選擇。”父親也問過女兒為何選擇考古專業，鐘芳蓉說：“這是我個人的喜好，沒有其他的原因。我一直喜歡歷史，就想填報和歷史相關的專業，而且我的性格比較安靜，想潛心做研究。”

“女兒一直很有主見，決定了就不會輕易改變。”鐘元位坦言，得知女兒打算將北大考古系作為第一志愿時，他們剛開始并不了解，后來通過網絡和身邊的人了解后，心里也沒譜。擔心之余，妻子還找鐘芳蓉的班主任幫忙做過女兒的思想工作。

鐘芳蓉卻堅持己見，說自己喜歡歷史，對考古感興趣，還說樊錦詩先生是她的偶像。她讓班主任不要擔心自己的就業問題，說自己將來可以去博物館任職，也可以當老師。父親很意外，他沒想到女兒想得那么遠，在他心里，她還是個小孩子。

班主任“敗下陣來”，鐘芳蓉的堂舅又好心打電話勸她：“志愿還可以改。”堂舅畢業于北京一所重點大學，現在北京工作，是家族中的“能人”。他勸了好久，鐘芳蓉還是不改初衷。填報志愿本來是一個很正常的事，鐘芳蓉的選擇卻被很多人不看好，鐘元位也有些不知所措。思前想后，他還是決定尊重女兒的決定，“做父母的都想孩子好，孩子喜歡的事情，就支持她去做，她快樂就好。”

為向關注自己的網友表達感謝，鐘芳蓉專門開通微博回應：“我從小就喜歡歷史和文物，是受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樊錦詩先生的影響選擇考古專業，感謝大家的關心。”沒想到，當天晚上，樊錦詩先生就回應了她，還和北京大學顧春芳教授一起為她送去自己的口述自傳《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

很快，鐘芳蓉收到了樊錦詩先生寫來的信，先生在信中鼓勵她：“不忘初心，堅守自己的理想，靜下心來好好念書。”鐘芳蓉喜出望外，隨即回信：“樊先生選擇了敦煌、選擇了堅守，成為‘敦煌的女兒 ，也找到了心靈的安頓，我希望能追隨您的腳步，去選擇北大，選擇為考古獻身，也希望找到心靈的歸處。”

國內各大跟考古相關的科研機構以及北京大學也相繼為鐘芳蓉發聲，全國各大博物館、考古業界專家都送上祝福、寄去禮物，鼓勵她篤定信念，勇敢追夢，驚得網友們紛紛感嘆：“鐘同學這是被全國考古圈寵啊！”“簡直是郭襄過生日嘛！”

父母只給支持，不給壓力

鐘芳蓉的父母都是農民工，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也沒有高深的教育理論，他們能給予孩子的教育很樸實，那就是讓孩子自由地成長。鐘芳蓉不到一歲，鐘元位夫妻就到廣東打工，將女兒托付給爺爺奶奶照顧。盡管工作的城市離家只有300多公里，但因小工廠平時沒有雙休，節假日票又很難買，夫妻倆一年只能回家一兩次，以致鐘芳蓉從小跟爺爺奶奶更親。

鐘元位很喜歡孩子，每次見到同事的孩子，都會逗他們玩，而這時也是他最想念自己孩子的時候。可他只能將這份想念藏在心底，身為家里的頂梁柱，他必須將全家人的生計放在第一位，“沒辦法，生活就是這樣的。”

鐘芳蓉3歲多的時候，鐘元位夫妻將女兒和奶奶接到了廣東。一天，奶奶帶小芳蓉到媽媽工作的制衣廠門口玩，見工廠招牌有個繁體字“馬”，從沒有握過筆的小芳蓉竟拿著樹枝在地上照著寫起來，還寫得像模像樣。晚上吃飯時，奶奶告訴鐘元位：“你女兒會寫字了。”鐘元位笑得飯都噴了出來：“怎么可能？我們都沒有教她，那個‘馬還那么難寫。”見他不信，奶奶索性讓孫女當場寫。只見小芳蓉不慌不忙，一筆一畫地寫出了繁體的“馬”字。女兒真的會寫字了，鐘元位開心得快要飛起來。自此，他開始帶著女兒認商店招牌以及車站站牌上的字，女兒每認一個字后，他就及時給予表揚或獎勵，鐘芳蓉越學越有勁兒。

發現女兒學東西快，鐘元位就立刻買了兒童識字書等幼兒讀物給她看。后來，奶奶帶著鐘芳蓉回家，這些書也沒落下。學習興趣被大大激發后，鐘芳蓉上小學后也不用家人操心。“鐘芳蓉沒上過幼兒園，直接上了村里的小學，學習都是靠自己，從一年級開始就是班級第一名。”說起女兒，鐘元位的驕傲之情溢于言表。

不過，鐘元位也很清楚，村里的小學人少，教學質量也跟其他學校有一定差距。為了給女兒提供更好的學習環境，六年級時，鐘元位將女兒轉到了當地最好的一所私立學校，直至高中畢業。私立學校一學期就要八九千，鐘芳蓉的弟弟也上小學了，而父母的工資并不算高，但是，父母還是決定讓孩子接受好的教育，“女兒學習好，我們再苦再累也要好好培養她。”

從一個年級只有幾十人的村辦小學轉到數千人的現代化學校，鐘芳蓉的排名自然也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論。初一時，全年級有3000多名學生，鐘芳蓉排在第200名左右。父母從沒給過她壓力，但鐘芳蓉自己一直很努力，到初三時已經成了年級第一，中考時也是年級第一名。進入高中后，她還是一如既往地領先。

值得一提的是，放假回家時，鐘芳蓉也像同齡人一樣，用父母買的手機玩兒游戲，聽喜歡的歌曲。她尤其愛看二次元漫畫，還自稱是“二次元”女孩。爺爺奶奶曾擔心這些愛好會影響鐘芳蓉的成績，建議鐘元位夫妻管管。夫妻倆卻都想給女兒多一點兒自由，認為女兒學習已經很辛苦，趁回家放松自己也是在減壓，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們相信女兒會管好自己。

盡力陪伴，每個孩子都渴望關愛

長時間就讀寄宿制學校，鐘芳蓉很獨立。學習從不讓父母操心，生活也完全自理，回家還主動幫爺爺奶奶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和農活兒。

知道父母打拼不易，懂事的她不挑吃不挑穿。父母給她在網上買衣服鞋子時，她還會一再叮囑“不要買貴的”。最讓父親感動的是，一次，他打電話要給女兒零花錢，鐘芳蓉卻說：“爸，我還有，你不用給。”在問及還有多少錢時，鐘芳蓉的回答是：“還有幾塊錢，夠花。”多年來，鐘芳蓉對金錢都看得比較淡，每年的零花錢只要三四百元，還主要花在買學習用品上。

陪伴一直是留守兒童的奢侈品，鐘芳蓉也不例外，但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留守兒童而埋怨過父母。只是，父母都不在身邊，鐘芳蓉的性格有些內向，不太愛說話。意識到這些，鐘元位夫妻開始盡可能地抽時間回來陪伴孩子。

鐘芳蓉上初一時，剛上四年級的弟弟也開始就讀她所在的這所私立學校。雖然兩個孩子都是半個月回家一次，一次也只在家待兩天，鐘元位還是讓妻子回家待了兩年。“從學校回家要轉幾次車，還要步行幾里路，女兒六年級轉過去時，我們就很不放心，后來兩個孩子都轉學過去了，我們覺得應該接送他們。”

因為這個決定，妻子陪伴孩子的時間較多，鐘元位很羨慕，更多的則是愧疚。“我和孩子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女兒馬上讀大學了，我還沒有參加過她的家長會，學習上面的事情也幾乎沒有問過。”一不小心，女兒就長大了，鐘元位很怕自己就這樣錯過了陪伴孩子的成長，更怕給自己和孩子留下遺憾。

還記得2018年春節期間，一家人邊吃飯邊聊天，聊著聊著，鐘芳蓉忽然對父母說：“爸，媽，你們要多陪陪我們。”父親頓時愣住了，緩過神后，他笑著告訴女兒：“好啊，以后我們沒事就回來陪你們。”“做父母的聽到女兒這話，心里很不好受，可陪著孩子又掙不到錢。”鐘元位既無奈又心酸。

好在機會終于來了。2018年暑假，因為工廠沒活兒，鐘元位回家待了一個月。那段時間，父親給鐘芳蓉買她喜歡吃的巧克力，每天在家里做飯，和孩子們聊天。一個不太炎熱的日子，姐弟倆還被父親領著乘坐高鐵去長沙動物園玩了一天。“當天到家比較晚，我們仨的晚餐就是方便面。”鐘元位說，那次，女兒吃方便面時特別香，仿佛是在吃大餐。“女兒畢竟還是個孩子，渴望父母的關愛和陪伴。”動人心者，莫過親情。

今年因為疫情，鐘芳蓉的媽媽在3月份回到廣東，爸爸則一直在家待到5月份。這是目前為止，父母陪伴鐘芳蓉姐弟倆時間最長的一次。這期間正好趕上鐘芳蓉過生日，父親買了一個蛋糕，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這是自從女兒出生以來，我第一次在家陪她過生日，妻子也和女兒視頻聊天，慶祝她生日，女兒很開心。”

為了讓讀高三的女兒吃得好點兒，從鐘芳蓉復課開始，鐘元位決定隔三岔五地給女兒送自己做的菜。才送了一次排骨湯，懂事的鐘芳蓉就不讓送了：“爸，下次別送了，路遠太麻煩，學校食堂的伙食挺好的。”她還告訴鐘元位：“我反正住校，很少回家，你不如到廣東去上班，高考也不用管我。”女兒的話說到這份兒上，鐘元位只好回到了工廠，直到高考成績出來后，他和妻子才先后回到家。

鐘芳蓉因考上北大、填志愿以及收到大禮上了熱搜后，國內各大媒體紛紛前來采訪鐘芳蓉，她最喜歡的主持人董倩也面對面地采訪了她和父母，一家人受寵若驚。不僅如此，鐘芳蓉還受到國外網友和相關機構的關注，希臘雅典大學“考古、歷史、古典文學”本科專業主任海倫·卡拉瑪倫古教授還發公函，邀請她到希臘雅典大學學習，并免除全部費用。不過，鐘芳蓉婉拒了。

鐘芳蓉認為還是祖國好。只要她喜歡，父母不會過多干涉，仍然支持女兒的選擇。有人覺得雅典大學免除學費的橄欖枝很有誘惑力，詢問鐘元位供兩個孩子上學有沒有難度，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是一個手藝人，會做木工，又會搞建筑，妻子也在工作，供孩子們讀書不是問題。”

雖然留守，但是被愛，鐘芳蓉的堅定離不開一直支持她的平凡又硬氣的父母！未來，鐘芳蓉希望從容寧靜地學習、生活，像樊錦詩先生一樣把自己的一生獻給考古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