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yīng)松
狩獵者
狩獵者坐在獸道上
他要掩藏自己,也變成一只畜生
不抽煙,無汗味,不哭不笑
像一塊石頭絆倒一頭熊
鳥叫,難熬的翅膀在撲騰
危機來時,森林是獵人的幫兇
他沉迷于磨刀,愛血
喜歡剁骨,喜歡
中止一條生命。喜歡哀嚎縈蕩
他為王。喜歡天穹撕裂,星空下墜
一雙雙美麗的眼睛閉上。他喜歡
山河恐懼。掐死每一條路
他喜歡伏擊和盯梢。喜歡子彈上膛
制造事件,又沖洗事件
狼群遠走,鴉群降臨
大地的味道是一些骨碴,一個火鍋
初 秋
一小塊云。一小塊秋
從山頭裊裊升起
一小塊風(fēng),搖過小丘,小樹藤
核桃叮當,板栗叮當,獼猴桃叮當
山尖的冷杉發(fā)出大片呼嘯
仿佛驚恐的狼嗥
它站得太高,像一只山岡的哨猴
溪水暴跌,一小塊烏云
不足以帶來大片的秋愁。紅葉滾滾
曬黃的草木,卻在
無聲無息地死去
從不摻和秋事。因為它們死了。因為
它們一出生就在這片堅硬的石頭上
撐不到收割的一天。
每當暴雪
每當暴雪。是一則遠方的新聞
是“暴雪”這兩個生僻字
砸在群山上
白。冰霰。那些想象的物質(zhì)
噬咬著遠行者的骨頭和脖頸
滌去血管中的燥熱
抽走生命中易于腐敗的因子
寒意從大地的根部升起
從整座山峰的基石開始
撕裂。為一個微小的火塘歌唱
貧寒中的暖,像種子的光
留給最低的煙火。流水呻吟
那些長久失蹤的煙火,活在山谷
樹木折斷,巖石滾落,野獸失蹤
這不是新聞,是命運。
無 題
我一次次假設(shè)自己死去
又活過來
開始講話
看這個世界
我會百倍珍惜自己的語言
謹慎小心
對世界的萬物
包括孢子和青苔
也充滿敬畏
我沉靜地看著世界
像一只老猩猩
山中(一)
切開森林和夜色
懷抱匕首 沒入蜂群
水在拐彎處分外響亮
夜晚的孤鳥
像傳說中的騎士
駕馭著星光 與霜匯合
有一塊月亮屬于你的窗戶。
山中(二)
如果這絕望的一天被漿果砸中
是你懂得秋天的開始
在巉巖枯坐萬年如松
比山峰更尖銳的愛
是雷電悲憤的語言
锃亮的刀殺向詩的縫隙
涉水過河? ? 落葉如潮
孤傲寬厚的隱者
趕在落雪之前
離開。緩緩存在 慈眉善目
野 草
這個季節(jié)。野草。
沒有誰告訴它們應(yīng)當怎樣生長
沒有誰告訴它們應(yīng)當怎樣死亡
它們自己
比人類優(yōu)美,優(yōu)雅。站有站相
一棵野草,一生的優(yōu)雅和安靜。
十月上山
狂風(fēng)。雪籽。凍雨。暴寒。
荒涼的十月
怒吼的遠山。
再也無法生存和歌唱
在無望凋零和萎黃的時刻
因為疼痛,互相抽打欺凌
互相折磨和泣號
沒有一絲溫熱,全是仇恨
冰河時期的夢
這山谷中的地獄
慘絕人寰。
茶 園
我走進茶園,沒遇上隱士
一個村婦邀我喝茶,她的斗笠真好看
我在口渴之前遇上泉水、茶葉和村婦
我坐在一簾松風(fēng)下
看村婦煮茶
我如果買下她的茶葉,她是商人
我們將討價還價。如果我是過客
僅以茶解渴
她成為了詩和仙子。
松 鴉
松鴉在林子里叫。
松鴉在松林里,叫著,啄食松果
松鴉的叫聲含著一點點詭秘
它縮在枝頭上,形狀像鳥
也許它就是鳥。一種鴉,鴉群
它們的飛臨浩蕩如獅陣
沖擊峽谷,向滾滾烏云囈語
它們的叫聲正派,威嚴,震悚
可是遠處的惡人無法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