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詩人詩選

王信國 青玄 陳澤剛 樊新忠

王信國

在西域打撈沉淀的時光

接近藍色

火焰把自己堵在高溫里

羽毛四起。這不是閃爍的金子

不是紅色夢幻里的抒情

這只是水的另一種基因

柔情過后，一些殼堆在時光里

被慢慢遺忘

這自焚的鳥喲，被神靈輔佐著

在一道道光芒里接近藍色

最直接的抵達，與藍色有關

一片連著一片望不到盡頭

只要接近藍色，就會聽見

有人走動或有風在吹。也會看見

葉子與花瓣深夜的纏綿

接近藍色，色彩與色彩

相互交織、相互涂染

像月光走向春天的腹地

不僅僅擁有花團錦簇

那么簡單

西域回聲

一個個舞者，站在一起

站成一片云杉林的遠方

從西域的脈絡擴張、浩蕩

沒有理由沉默，一天比一年

更漫長的修行。舞者

臨風敘述。那些骨頭一樣堅硬的文字

讓一個城市的幸福指數

那么具體和真實

西域，風的另一種延伸

閃電般穿過任何植物的心臟

我看見工業的能量

覆蓋住芨芨草尖上回蕩的牧歌

多少人在風的迷宮里

走失。又有多少人在風的引領下

回歸。煤油燈下寫家書的身影

已經遠去

遠得只能看見綻放的骨頭

現在，不言不語的西域

守著日出日落，守著一天比一天

增高、擴大的城市

敘述從未停止。在西域的回聲中

我看見，比閃電

更持久的絢爛

空寂的敘述

這夜的碎片，這晨曦撕裂的

霞光，比風更輕的風

在空寂中敘述

空寂的敘述，傳遞塵世演繹的

大喜大悲。以舞蹈的方式

開始啟幕

我是走在最前面的鼓手

活在鼓韻里，與風為伴

在碧空萬里的清晨，那些風

是最靈動的舞者。像我上輩子

愛過的女孩

她是舞者，她的肢體

是世間最美的造型

空寂的敘述里

那個曾經與我息息相關的身影

已經變成一縷風

浪跡天涯。我知道

在天的盡頭，會堆滿血色的云霞

在空寂的敘述中

風，一直在吹

風語

一塊鵝卵石隱喻的時光

堅硬無比。只要釋放手掌的溫度

一只鷹，用藍色打開天空的密碼

打開綠色的圖騰

而紅色的血液，滋養了

一棵棵燃燒的紅柳

滋養了一只螞蟻的前生與今世

在西域，一場風過去

另一場風走來

一只螞蟻習慣了風的咆哮

也習慣了風的指手畫腳

一塊鵝卵石呈現的西域

一只螞蟻像陽光的孩子

一只飛鳥，像另一個孩子

而前仆后繼的風

早已改邪歸正

西域，在石頭開花的節奏中

一只螞蟻回到家園

一只鳥，還要繼續飛翔

它是探路者

它是西域放飛的音符

在西域，鵝卵石不語

在西域，鵝卵石不語

還有不語的冰雪

在天山沉默了萬年時光

不會背井離鄉

一只手緊握另一只手

溫度，是敘述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在風花雪月的夢境

游離。夢境的風景、色彩、語言

既清晰又模糊。在西域

鵝卵石不語。不語的還有

植物的脈絡、奔騰的河流

春天的露水或秋天的河流

以水的名義遠走他鄉

留下鵝卵石，復制沉寂

不語，有時是一種品質

一種讓一只雄鷹奢望了一生

夢幻了一生的品質

不語的鵝卵石，在西域

輪回成另一種鵝卵石

遼闊的闊

手心朝上，就可以看見

一只螞蟻游走四方的背影

那么遠，又那么近

遠得讓天山雪蓮放棄飛翔

遠得讓一只雄鷹交出遼闊

遼闊的闊，很遠的眺望

很遠的胸膛上，忍冬花年復一年

綻放。年復一年

一只雄鷹忘記生辰八字

卻忘不了一只野兔的奔跑

遼闊的闊，比時光更遠

比血管里奔騰的河流更長

不變的輪回，讓天空

失去了一生，擁有了一生

而藍色，遼闊的胸膛上

流淌的速度比凝固的節奏

更加抒情

青玄

登黃山組曲

湯口鎮

黃山下，水杉云立

竹林引出一條，清修之路

上山下山，再經過這里

你已不是，同一個自己

飛升

纜車攀升，恐高的人

在陡峭中

閉上雙目，口中迎佛

而我面向深谷，伸展臂膀

想穿過腳下云霧

隨便站成，崖邊的一棵松

每一棵孤松都是一位指路的老僧

登黃山，就是在云霧中

留下很輕的腳印，在很深的山澗

經過每一棵孤松

遇見一位，指路的老僧

堅固的蒼茫

松石兀立

我是其中的哪一個？

坐穿的深淵里，屬于我的河山

從不會松動？

這巨大的靜止

這屹立不動的蒼茫——

鶴

太陽滑向山谷，站在高處的老松

被余暉，建造成一座座金頂的廟宇

從樹冠下經過的人，仿佛得到神意

肩上，光斑成鶴，正欲起飛

回聲

啊——

回聲被寂靜認出

一部分被高山杜鵑接住

打成了來年的花苞

一部分被黃山松接住

站成了絕姿

一部分被云霧接住

被經過的風，帶遠

一部分凝視，迂回，彈出胸間的塊壘

落在腳下，墊高了黃山

一部分被挑山工接住

運往山的更深處，至今回蕩

夜宿黃山

萬籟平寂。半彎月牙

幾點寒星，駛入天穹

低聲交談的人，漸漸壓低音量

將最后的秘密，埋進深山

不斷縮小的人影

轉身，將睡眠歇進

不斷放大的群山

不斷上漲的黑夜中

觀日出

云霧流動，像被一群

馱著急雪的馬匹，追趕

觀日出的人，把捧了一夜

向陽的心，又放回原處

留下來的人，目光清澈

懷揣幾粒火星，找到黎明的幾種色彩

互相碰了碰濕漉漉的額頭

等醒一座山

陳澤剛

博爾塔拉記憶

遠去的土火墻

堿土打成土塊

修建成西部冬日的土火墻

只要一些戈壁荒原的燃料

冷土塊會變為熱心腸

土火墻棱角分明

站穩腳跟? 組成屏障

隔開寒冷與寂寞

長久溫暖我們兄妹四人的童年

狂風呼嘯? 夾雜著雪片

室內圍繞土火墻四周

看土爐上玉米粒蹦蹦跳跳

翻動柔弱而鵝黃色的光澤

西部漫長的冬夜

土火墻懷抱時間的開端

起伏著母親的呼喚? 一聲聲

讓我們多少次回眸老屋

再不懼怕以后陰冷的包圍

許多年后? 坐在暖氣充盈的樓房

追溯遠去的土火墻

有一種聲音從童年的土火墻傳來

傳來朗朗酥心的夜話

仿佛仍對寒冬吟唱著一支溫暖的歌

父親的玉米地

雪夜

你能夠通過一粒玉米

展覽我年輕的手掌嗎

寧和之夜絲綢般美妙

西部的雪覆蓋著大地

仿佛一只只銀白色蝴蝶

翔舞于空靈的天地之間

低聲唱出泥土的秘密、光榮與夢想

這樣的夜晚? 傾聽秋陽下

來自玉米葉內部汗水流動的足音

我必須把耳朵? 留駐

一株玉米與另一株玉米之間

溫習一段遙遠的事情

（父親佇立遼闊的玉米地

粗糙的手攥緊黑色的泥土

低聲吟唱一首悠揚的江南民歌）

守候藍色火苗的泥爐

多少年來凝結的霜花在燈光里融化

可以唱出華美的交響

往日? 在我體內

醞釀成熠熠生輝的詩篇

微合雙目

懷想? 父親遼遠廣袤的玉米地

懷想? 前輩們遼遠廣袤的玉米地和情感

世界

那才是屬于成長的希望和生命呵

雪夜

期望擁有那曾經相識的金黃

或者? 一次回腸蕩氣的躬耕

裁剪天空寄來的雪花

讓我的思念穿上一件御寒的羅衫

直到? 陽光照耀碧綠的田野

直到? 月色撫亮漆黑的夢鄉

雪夜呵

你能通過一粒玉米

祭奠我逝去八年的父親嗎

去阿拉山口路過向日葵地

向日葵戴著金黃色花帽

騎上綠色的風撒歡奔跑

飽滿和豐盈替代瘦弱和空洞

嬌嬈飄逸? 令世間鮮潤

一手推開邊地遲到春日的懷抱

一手牽住盛夏翡翠般衣角

干凈的靈魂連同干凈的聲音

釀造一場西部彌漫的壯美之境

一群和平鴿從這邊起飛

飛向廣闊遼遠的葵花地

像白色巨大絲網拋起又落下

土地斑斕色彩之上? 旋轉柔和的光芒

視野遼闊祥和且滿足

向日葵像人間黃手帕被風吹起

展示健康潔美而不屈的農業影像

升起詩意飛騰的村落裊裊炊煙般標志

村落被回味放大

沒有距離沒有疲憊沒有向隅低泣

葵花地于黃昏的依戀里拓展

先有的千種百種情緒？被淚水帶出

寒夜悲歌

鳥仍然掙扎 數次未起

還有誰 像它一樣

沿著滿天飛舞的寒冷

敲不開 冬日之門

雪片下長出的思緒 挑起

被干枯的枝條 挑著

隱隱約約的身影 虛幻蝴蝶般

愈行愈遠 一次又一次

奔跑 比雪花更快的奔跑

瞬間想完成表達 回首

看見十字路口 相戀多少年的戀人

一個向東 一個向西

寒冬 雪刀霜劍

難有生命唱響的激情

灰暗的蒼穹 輝映不出倒影

苦難 使鳥變得愈加真實

久置的結 將系緊

把憂傷拉得更低 更低些

寒夜呵? 一個季節的引子

翻騰出冰冷刺骨的訊息

樊新忠

溫泉河從我的夢中流過

河邊的胡楊

物種古老

千年不變的姿態任時光流轉

河水里枯枝忽隱忽現

像是對日月伸出的求救之手

憂傷時刻存在

打馬而過的漢子一聲長長的呼哨

云急速遠遁

風吹一陣雨飄一陣

沒有人停下來聽胡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敘說溫泉河的前世和今生

月亮掉進溫泉河

春夜像一只偷情的貓

無聲無息覆蓋了溫泉河

鳥鳴聲漸次退去

河水激蕩一種朦朧的快感

微風吹開一彎白光

月亮掉進溫泉河

草木勃發的跳動

紛紛致敬春夜的神奇

月亮滄桑，古老的歌謠依舊很美

秋天徘徊在溫泉河邊

樹葉黃得耀眼

秋天沒有慌張

一些未了的心愿

慢慢與溫泉河敘說

風從北吹來候鳥向南飛去

原野空曠多了幾分親切

有人踏著落葉而來

幾朵厚實的白云空掛在藍天上

一動不動

秋天徘徊在溫泉河邊

河水瘦了很多

葦蕩依然跳躍在冬日的溫泉河邊

葦蕩矮小，煞白

劃過冬日的陽光

依然跳躍在冬日的溫泉河邊

火焰已熄滅

有野鴨在灰燼處尋覓溫暖

偶爾滴落的鳥鳴

貫穿低垂的云

心慌意亂四處在飛

曾經的繁華

此刻，拉上了雪山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