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東
各位同學、各位家長、各位老師:
大家好!
首先我代表中文系全體教師,衷心祝賀大家在這個非常的年份,克服種種困難,學業有成,即將開啟下一段生命歷程,也衷心祝福大家未來的人生旅途一帆風順,如花似錦!
而大家一起見證的這個畢業典禮,也終將載入北大中文系的史冊,成為系史上特別的一頁。這也許是老師們離自己的大部分畢業生距離最遠的一屆典禮,但或許也是距離最近的一屆,因為我們全體老師的心和大家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更多了一份牽掛和不舍。
韓劇中有一句經典臺詞:“告別要趁早。”但在老師們內心深處,卻一直沒有準備好與同學們告別,我們依然覺得你們在這個漫長的春夏之交會隨時回來,回到未名湖畔,回到中文系,看看已經等待了你們半年之久的老師們和久違的同學們,道一聲別來無恙,道一聲各自珍重。而這一切最終成了奢望。也因此,老師們對大家懷有一種虧欠的感覺。我們終于沒有好好告別,但這卻更增強了老師們鄭重的莊嚴感,每個老師都在心里為自己心愛的弟子撥穗,并真心祝愿即將走向新生活的你們,將與這個國家以及整個世界一起,歷經磨難,浴火重生,最終鳳凰涅槃。
然而現實依然嚴峻,疫情帶來的世界性危機態勢尚未過去。就在今年年初最寒冷的日子里,我重讀了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三體》,也看到有人借鑒三體中“危機紀元”的概念,把從2020年開始的人類歷史命名為“新冠紀元”,這一冠名并非危言聳聽,而可以視為一種警示,也許人類從此將必須習慣與新冠病毒,乃至與各種危難共存的新常態生活。
可能很多人在這個非常時期都曾產生過這樣的疑問:2020年是否會成為人類文明的一個歷史轉折點?也許多年以后,大家會恍如隔世般地回憶肇始于20世紀80年代的黃金歲月以及它在新冠元年的終結,會不由自主地嘆息:原來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的美好都不是理所當然的。相信到了那時,每個2020屆的畢業生都會充滿懷戀地說:我們這一代畢竟親歷和見證了曾經的美好。雖然生命個體形同微塵,但同樣會折射歷史的星光。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從現在開始心懷一種意愿和向往,在未來的歷史征程中,擔負起我們各自的職責和使命。
而我在這個特殊的答辯季,一直為你們這一代人的使命意識而感動。在閱讀畢業論文的過程中,同學們的后記總是令我深有感觸。一名博士生在后記中引用了魯迅的一句話:“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正是這種感同身受的關聯感使他與遭受疫情的同胞們“心心相印”,進而把自己的博士論文,看成是向“在疫情中苦苦承擔的逆行者們”的致敬和感恩。而另一個碩士生則在這個所謂的“后真相”時代重新體認了一種五四傳統中的科學精神,她在后記中征引了胡適的名言:“科學精神在于尋求事實,尋求真理。”我欣慰于中國現代傳統的兩位最重要的奠定者——魯迅與胡適,同時進入了新一代學人的經驗視野,成為了你們的思想資源,進而轉化為你們的使命意識。這或許就是歷史賦予新冠疫情中成長并成熟的一代人特殊的責任和擔當。
有了這種擔當,一個新的文明就是可以想象和值得期許的。這令我有些不合時宜地聯想到上世紀80年代,那個時代最可貴的精神就是一代人的勇于擔當和獨立思考。那是個對未來充滿希望,但也充滿不確定性和多重可能性的時代,逼迫著每個大學生思考個人、國家乃至世界的命運。而當今大學面臨的最大問題可能就是這種獨立思考精神的缺失,而一旦缺失了獨立思考,也就喪失了高等教育的靈魂,即老校長胡適所說的尋求真理的意識。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新冠的危機也許構成了某種歷史的機遇。我相信經過2020年的春夏,你們所隸屬的整整一代人又重新開始思考,重新把追求真理看成自己的使命。在獨立思考的同時,獲得的是辨明真相、直面現實、堅守良知、追求真理的信念和勇氣。
在這個太難說告別的畢業季,我曾一個人坐在從未這么寂寥的未名湖邊,想到的是即將告別燕園的你們,也試圖借助你們或切近或遙遠的目光,去感受那所謂的“一塔湖圖”對于北大中文人究竟意味著什么,也許意味著讓你們受用一生的感受力。而對一個北大學子而言,這種感受力一旦擁有,就永遠不會失去,它對于你們的一生都彌足珍貴。當北大生涯在未來的生命旅途中定格為你記憶中的存在,你會意識到母校從來沒有離你遠去,總是會在你人生中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喚起你久違的柔情。這就是在這個園子里生活過的北大人得天獨厚的體驗與記憶。到了那時,你就會明白,母校會永遠為你提供守護靈魂、培植理想的一隅凈土,使你在面對坎坷和泥濘的時候,獲得心靈的慰藉和棲息。借用一句我喜歡的歌詞:“你靈魂深處,總要有這樣一個地方。”有人說,北大人好高騖遠,在社會上難以適應和立足。但這種適應現實的能力,你即將步入的社會總有一天會教會你的。而守住自己的靈魂,求真,求善,求美,則是母校所能為你提供的畢生的饋贈。
親愛的2020屆畢業生同學們,盡管難說再見,但我們終于迎來了告別的時辰。期待大家重回母校的日子,老師們會在老地方等你。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