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議記敘文寫作的想象

周永沛

【理論解說】

美國作家斯蒂芬·金認為寫作多“始于作家的想象”，其實，中學生要寫好一篇記敘文同樣離不開想象。現(xiàn)在，不少學生的習作常常存在著“只見敘述，不見描寫；只見主干，不見枝葉；只見共性，不見個性”的弊端，缺少美感，缺少情味，缺少靈氣。推究起來，不善于進行豐富、新穎、合理的想象，當是重要原因之一。因此，努力培養(yǎng)學生的想象力，就應(yīng)該是語文教師一項極其重要的作文教學任務(wù)。

那么，什么是想象呢？想象，既是一個心理學名詞，也是一個寫作學名詞。按照心理學的說法，“想象是人腦對感知的形象進行加工改造而創(chuàng)造新形象的心理過程”，按照寫作學的說法，“想象是一副能使思維飛翔起來的翅膀”（秦牧語）。

但是，不管是心理學的說法，還是寫作學的說法，都不難看出，想象的產(chǎn)生，既非上天所降，也非土中所生，而是有著它產(chǎn)生的源頭和根脈的。這個源頭和根脈是什么？高爾基的說法是：“一切想象都根源于現(xiàn)實，人不能憑空臆造出任何東西。”雨果則說：“藝術(shù)家有兩只眼睛，一只叫作觀察，一只叫作想象。”綜合高爾基和雨果之言，當可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想象的源頭和根脈是現(xiàn)實生活，只有對其認真觀而察之，想象才會賴以展開。因此，我們討論想象問題，指導學生寫作時展開想象的翅膀，還先得從指導學生觀察自然、觀察生活、觀察人生做起，否則，想象就無從產(chǎn)生。如果離開了觀察，即使有時萌生點什么想法，因為沒有現(xiàn)實生活的根基，這些想法也只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只能是虛無縹緲的胡思亂想。君不見茅盾先生在《白楊禮贊》里展開想象，歌頌北方農(nóng)民堅毅向上、靠緊團結(jié)的品格，不正是建立在對白楊樹深入觀察的基礎(chǔ)上的嗎？君不見朱自清先生采用許多極富深情的語句描繪梅雨潭“醉人的綠”，甚至想象為“女兒綠”，不也是基于對梅雨潭的細致入微的觀察嗎？由此可見，觀察之于想象，現(xiàn)實生活之于想象，無疑是至關(guān)重要的源頭和根脈。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沒有觀察，就沒有想象。

那么，應(yīng)該怎樣指導學生在仔細觀察的基礎(chǔ)上展開想象，并有效地運用到記敘文的寫作中去呢？這，還必須解決好一個想象內(nèi)容的梳理和構(gòu)思的問題。因為學生基于觀察的想象，總是海闊天空、漫無邊際的，正是所謂“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而游目騁懷、心游萬仞，其所得到的想象內(nèi)容必然是龐雜無序、頭緒紛繁的，要將這些內(nèi)容納入所寫的習作之中，絕對不可眉毛胡子一把抓地籠統(tǒng)處理，而應(yīng)該根據(jù)習作的主題，對這些內(nèi)容進行梳理和構(gòu)思，使其符合取舍合理、剪裁得當、詳略有度的要求。

怎樣對所想象的內(nèi)容進行梳理和構(gòu)思呢？一般來說，可以從三個視角入手。

第一，要在梳理想象內(nèi)容的過程中構(gòu)思出波瀾來。常言道，文似看山不喜平。人們平時看風景，面對著一馬平川，總會覺得索然無味。如果面前是溝壑峰巒、懸崖飛瀑，自會感到驚心動魄，饒有趣味。寫記敘文也是如此，一馬平川式的平鋪直敘，當然不足取，唯有圍繞著主題，飛騰起想象的翅膀，剪裁好想象的內(nèi)容，描繪出思路的波瀾，文章才會曲折動人，搖曳生姿，產(chǎn)生吸引力和感染力。這種波瀾，可以是戲劇式的沖突，可以是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也可以是激動人心的故事。總之，構(gòu)思波瀾無疑是一種指導學生巧妙處理想象內(nèi)容，提高想象能力的可行方式。

第二，要在梳理想象內(nèi)容的過程中構(gòu)思出細節(jié)來。細節(jié)是記敘文中富有特色的小情態(tài)、小環(huán)節(jié)、小事情、小情節(jié)。這個“四小”，對于文章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往往具有點染作用，點睛作用，甚至是點化作用。它常常可以使人物形象頓時生動起來，故事情節(jié)頓時緊湊起來。《孔乙己》中的“多乎哉，不多也”的語言細節(jié)描寫，《儒林外史》中嚴監(jiān)生臨終時因為多點了一根燈草豎起兩個手指而不肯閉眼的動作細節(jié)描寫，不都使人物形象一下子鮮明起來了嗎？由此可見，構(gòu)思細節(jié)也是一種指導學生巧妙處理想象內(nèi)容，提高想象能力的可行方式。

第三，要在梳理想象內(nèi)容的過程中構(gòu)思出情境來。情境，就是情景、境況。在寫記敘文時，對于想象到的內(nèi)容，還可以在圍繞主題的前提下，經(jīng)過梳理，采用多種手法構(gòu)思出多樣化的情景和境況。比如，采用畫面描述法，就可將想象的內(nèi)容描繪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采用場景回顧法，又可將想象的內(nèi)容規(guī)劃為一種生動的場景；采用故事敘述法，則可以將想象的內(nèi)容編制為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等等。總之，這些畫面、場景和故事，都是內(nèi)容各異、多彩多姿的情景和境況，它們作為想象出來的情境，反映著作者展開想象時的思維過程，承載著作者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在記敘文的寫作教學中，指導學生構(gòu)思想象的情境，同樣是訓練學生巧妙處理想象內(nèi)容，提高想象能力的可行方式。

當然，在梳理想象內(nèi)容的過程中還可以構(gòu)思景物、構(gòu)思情懷、構(gòu)思意境等等，這里就不一一贅述了。不過，在指導學生借助上述一些視角構(gòu)思好想象的內(nèi)容之后，如何將這些想象的內(nèi)容表達好，使其習作具有生動性、形象性，產(chǎn)生強烈的思想力量和美感效果，還是需要予以探討和指導的。在筆者看來，做好以下三件事情是十分必要的。

其一，遣詞造句的優(yōu)美化。有言道，凡是文章，“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意思是說，文章如果沒有文采，就不能流傳很遠。杜牧的《阿房宮賦》，堪稱千古美文，之所以能夠膾炙人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他在想象阿房宮的壯美情景時，在遣詞造句上極具文采，讓人難以忘懷。且看，“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僅僅50個字，一座曠古巍峨的阿房宮就聳立到了讀者的眼前，這是何等文字功力！學生寫作記敘文時頭腦中產(chǎn)生了瑰麗的想象，也應(yīng)努力效仿前人，在遣詞造句上下一番研磨的硬功夫，歷經(jīng)訓練，也是可以不斷提高優(yōu)美化的表達效果、增強語言的美感度的。

其二，選用辭格的多樣化。辭格，又叫修辭方法，它是提高語言表達效果，使語言美起來的重要手段。古今中外，凡是美文，之所以美，都離不開辭格在文中發(fā)揮著它的“造美”功能。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是眾所公認的美文，其間的許多想象，就是借助比喻、比擬、通感、引用等多種修辭手法表達出來的。尤其是比喻手法，朱先生大約用了十多處，每一處都新穎別致，產(chǎn)生了強烈的美感效果。作為語文教師，切不可忽視辭格的多樣化“造美”功能，而應(yīng)結(jié)合學生的寫作實際，切實指導他們運用辭格，把想象的內(nèi)容盡可能寫得生動些、美妙些，提高其想象內(nèi)容的語言表現(xiàn)力。

其三，描寫手法的形象化。描寫手法是記敘文常用的表達方法，是用形象化的語言對人物或者景物的具體狀態(tài)進行描繪和摹寫。毋庸置疑，形象化的語言是描寫手法的顯著特征。凡是寫作者，他所獲得的許多可貴的美麗想象，常常是借助形象化的描寫才得以充分展現(xiàn)的。當年的范仲淹，并未見過岳陽樓，卻寫出了成為千古絕唱的《岳陽樓記》，其間的原因，除了因為他具有驚人的想象力之外，還在于他具有高超的形象化的描寫能力，所以才能把想象中的岳陽樓寫得氣勢雄渾，把岳陽樓的雨天和晴天的景象寫得出神入化，進而表達出了“先憂后樂”的家國情懷。由此可見，學生寫作記敘文，對于想象的內(nèi)容，絕不能忽視形象化描寫手法的運用，而應(yīng)盡可能寫得美些、再美些。

葉圣陶、夏丏尊兩位先生說：“讀書貴在新得，作文貴在新味。”記敘文要寫出新味來，方法可以有很多，但充分地展開想象，并表達好想象，當屬重要途徑之一。這在作文教學中，應(yīng)該給予足夠的重視。

【佳作導向】

一、例文解析

歌 聲

朱自清

昨晚中西音樂歌舞大會里“中西絲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仿佛一個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灑在我臉上，引起潤澤、輕松的感覺。新鮮的微風吹動我的衣袂，像愛人的鼻息吹著我的手一樣。我立的一條白礬石的甬道上，經(jīng)了那細雨，正如涂了一層薄薄的乳油，踏著只覺越發(fā)滑膩可愛了。

這是在花園里，群花都還做她們的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的塵垢，她們的甜軟的光澤便自煥發(fā)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艷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著的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的，現(xiàn)在都帶了暗淡的顏色。——是愁著芳春的銷歇嗎？是感著芳春的困倦嗎？

大約也因那蒙蒙的雨，園里沒了秾郁的香氣。涓涓的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著些潮濕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里，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的鼻觀，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著，也用心唱著。我終于被一種健康的麻痹襲取了，于是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獨自唱著，聽著，世界上便只有歌聲了。

1921年11月3日上海

（原載于1921年11月5日《時事新報？學燈副刊》）

[解析]

《歌聲》是朱自清先生的早期散文，作于1921年。文章不足500字，卻以唯美的筆調(diào)，熟練地運用移覺的修辭手法，展開豐富的想象，從聽歌的感受寫起，將讀者領(lǐng)進了一幅“暮春微雨，花叢飄香”的情境中，讓讀者在他的想象世界里得到了深切的美感享受，也圓滿地體現(xiàn)了他的“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畫”（《山野掇拾》）的散文寫作理念。

文章起筆先敘述“我”昨晚在中西音樂歌舞大會聽了三曲清歌的事實，并用議論和抒情的口吻表達了自己“神迷心醉”的感受。按照常規(guī)的寫法，接下來應(yīng)該寫歌舞大會的表演場景，但是，作者撇開這些不寫，卻自出機杼，用“仿佛”一轉(zhuǎn)，圍繞著“神迷心醉”的感受，連用移覺法，開始了接二連三的想象，描繪出了三個奇妙的境界。其一是由聽覺移到觸覺，把輕柔的歌聲移覺為可以觸及的物象，描繪出了一個春晨微雨的境界。那毛雨灑臉之潤澤、甬道涂油般滑膩，特別是微風吹動衣袂宛如愛人鼻息吹著手的感覺，確能讓人感到相當?shù)男缾偤吞兆怼Ｆ涠怯陕犛X移到視覺，把低沉的歌聲移覺為群花帶著憂愁和困倦的暗淡色彩，描繪出了一個花園芳歇的境界。那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著實讓人感到一些沉悶和哀傷（按：這種感受和作者當時的處境有關(guān)）。其三是由聽覺移到嗅覺，把提神的歌聲移覺為花香、草叢氣息、泥土滋味、新秧新麥和蔭柳的氣味，描繪出了一個東風送爽的境界。那些沁人心脾的氣息又能讓人感到一陣清新和愜意，甚至產(chǎn)生了活力。文末，呼應(yīng)開頭，說明自己是在用多種感官在聽歌，因此，以上的想象皆由歌聲而來。

總之，這篇《歌聲》采用了情境想象法，以三個情境表現(xiàn)歌聲之妙，其構(gòu)思至新至巧，很有特點。語言表達也清麗淡雅，流暢自然，處處溢出美感。

二、訓練題

1.本文采用移覺的修辭手法分別從聽覺移覺至觸覺、視覺和嗅覺，進而展開想象，描繪了三種情境。那么，能否從聽覺移覺至味覺，并展開想象，描繪出第四種情境？怎樣描繪？

2.本文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除了移覺以外，還有哪些修辭手法？試舉三例說明之。

（答案在本期中找）